她心急如焚得央求我,“关太太!不指望关参谋长原谅,别为难复生就行。”
我拢了绸缎的披衫,也没搭理她,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阿波载着我环绕东北的公路飞驰,由南向北,自东往西,颠簸了两小时,我晃得头昏脑胀,强作精神定格在后视镜,“还有一辆。”
他一踩油门,车离弦之箭,尾随的雪佛兰猝不及防,被甩在百米之外,奋起直追也为时晚矣,顷刻淹没在滚滚车流。
阿波长松一口气,“对方跟得很紧,大有不挖点私密不罢休的架势,沈国安的人?”
我发顶莫名发痒,拔下珍珠卡子用铁簪挠,“他哪会趟浑水惹骚,他巴不得择清,十天半月的他是消停的。张宗廷逃亡澳门,东北看似大获全胜,查封皇城会所,吊销风月山庄,没收了金花赌场的财产,何等的风头无两。时隔数月,那份落魄荡然无存,他是衣锦还乡呐,还是凯旋而归呀?哈尔滨有他的买卖在,本土的,外地的,洋佬儿也在吃喝玩乐,歌舞升平意味着是金山银山,东三省上百座城市,张宗廷撑了半边天,东北的条子,脸不知打得多疼。当官儿的小事官官相护,大事推卸责任,他斥责关彦庭渎职,他呢?关彦庭是军队的,国防机密、省境安全、天灾救援,旱涝治理,他疏忽了,上级自会处置他,抓犯人也是他的事了?沈国安贵为省委书记,公安厅、检察厅、司法厅、税务厅、国土厅、卫生厅、水利厅、文化厅,诸如此类八大厅,总汇向他报备,他拍板部署,会兜圈子找关彦庭吗?他示下不明,漏洞百出,助长黑窝子气焰,吞噬了东北城,黑道笼罩乌烟瘴气,以致酿成大祸,他在省委混了三十多年,他推给谁?是他渎职。”
车停泊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街,西南方坐落的楼群是老式民居,东南方是一条人工河,西北是红灯区的尾段,东北是零星散布着小商小贩的街道,阿波举着望远镜观望周边,我懒洋洋托腮休憩着,几分钟的工夫,他唤程小姐,我掀眼皮儿,镜片瞄准巷子口的茶汤摊,“一辆灰色桑塔纳,车上的人也在用望远镜看我们。”
我嗤笑,“不愧是半辈子的公安。”
又是一阵风平浪静,阿波说,“他熄火了。”
我将车窗摇下半尺,聚精会神的盯着,这是一个样貌极其陌生中庸的男子,我确定在任何场合也未见过他,倘若是韩复生的亲信,他跟随在云南禁毒,东北不露面情理之中,生疏是对的,若是眼熟,那才有诈。
男子藏在一棵梧桐树的荫庇接电话,像勘察犯罪嫌疑人那般机敏,我等了良久,拐弯处终于有了拂动,朱墙碧瓦铸成的夏日篱笆,人声鼎沸的商贩,唧唧喳喳的鸽子,在蒸豆沙包的馒头铺屋檐下一闪而过,嗡嗡的白雾虚化了人影,男子的动作干脆利落,我眨了三下睫毛,他蹿到了车旁。
他恭敬垂头,“关太太,这是韩局长吩咐交您的。”
我接过牛皮封固的纸封,打开取出一沓资料,我只翻阅了两页,便大吃一惊,内容是沈国安二十八岁至今的政治档案附件,附件即复印品,尽管非原件,对簿公堂之日他兴许有得推辞,可也实属不易,不失为重磅炸弹。
我反手合住,平复紊乱的心跳,“你主子呢。”
“韩局长在出公差。”
我胸有成竹笑,“其他时候,我信他无暇分身,这事,他假手旁人也有分寸。和盘托出,他的局长也别干了。你就拿全家性命担保,你不叛他吗?”
男人沉吟片刻,“瞒不过关太太。”
他侧身让了一条狭窄冷僻的路,恭候多时的韩复生穿着一套灰蓝色的便装缓缓从巷子深处走出,我们四目相视,静止了十秒,我先开口说,“韩局长的把戏,太青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