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嗓音疲倦而暗哑,“当官儿的不畏贪腐,作风问题是葬送政治生涯的一把利剑。沈国安自掘坟墓,非彦庭赶尽杀绝。纵然胜算渺茫,也好过坐以待毙,眼睁睁瞧着他修养元气。我利用女人争风吃醋的妒忌,挑拨三太太后院起火,在沈家搞内讧,沈国安消停了半月,他既伺机逆转乾坤,我就踩碎他的邪念,让他自顾不暇,女人一旦不安抚踏实,沈国安比庸碌的周幽王圣明,他的江山也照样重蹈西周覆辙,祸国的褒姒打头阵,肱骨之臣制造内忧,腹背受敌,他气数不尽才怪。时至今日,韩局长没必要愧怍,他自食恶果,你我又没泼脏他。”
黯淡的楼铩屋檐,倒映着夕阳的锋芒,斑驳的金纹投射在韩复生的眉眼,我才发觉他没戴镜子,少了一缕斯文,多了一重清朗。
他是温润如玉的男人。
关彦庭的儒雅,凌厉敏锐,虚伪凉薄,张宗廷的书生气,藏匿杀机、深沉寡义,他们都在各自阵营里颠沛流离,肆意沧桑。韩复生是骨子里的刚正,严肃坚毅的包裹下,是温柔念旧的玲珑心。
“我唯一的不踏实,正国级的沈国安今非昔比,他达标了中央层层考核,九名常委,他位居第六,直隶管辖检察部、国防部,贵重不言而喻。若他只是省委书记,中央惩处他,是做地方表率,拔掉毒瘤,上流和平民只会拍手称快,盛赞党纪的公正。现在”
我愁云惨淡,“中央自打脸疼,官威何在,现任正国级牵出陈年旧案,道貌岸然冤孽龌龊,血雨腥风弥漫,压不住的。因此问责他的概率四六。四成中央秘密软禁在秦城监狱,提拔候补常委填补他的空缺;六成斩草除根源头,沈国安漂洗的履历维持不变,官衔如初,东北将面临六月飞雪的肃清大战,涉及他底细,经手他档案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一律革职,拎三到五名中等个头且不干净的老虎替罪,保沈国安,何尝不是保这艘船不见光的轶闻。水至清则无鱼,土至净则寸草不生,他下面无妨,往上的中央就没把柄了吗?他六十七岁高龄扶正,他的人脉打点,是你我想象不到的。我存活二十二年,六年的时间在赌博,拿我的全部身家血肉之躯做筹码,这种输便白骨成堆全军覆没的博弈,我还真没玩过。”
韩复生掌心扣住玻璃,恰似重叠在我的脸颊,缱绻流连,他耐性擦拭着薄薄的雾气,“试一试,总归有机会的。”
我偏头打量他,“可这些石沉大海的罪状浮出水面那日,沈国安垮台与否,你的前途百分百付诸一炬。沈良州怎样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他搞死自己老子,一复仇,二大义灭亲的壮举,粉饰太平,盖住他的知情不报。你抢了先,他的绸缪鸡飞蛋打,沈国安不单是生父,更是他的王牌,他换取目标的武器,他必须死咬不放,功勋他不敌彦庭,官职沾国字,蜀道难,晋升难百倍。他唯有转圜策略,假设杜撰证据替父申冤呢?闹一场乌龙,平反昭雪,圆了中央的颜面,窃夺大孝子的美名,在浑浊自私的仕途无比稀缺。倒霉的”
我顿了两三秒,“我希望你替我出力,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你所言,沈国安信赖的下属寥寥无几,你占得一席,犹如握着腥肥的秋蟹。但冒这么大风险,我没想到你肯。”
“复仇?”韩复生一愣,“他复什么仇。”
我也怔住,“沈国安父子的宿怨,你不晓得?”我猛地醒悟,“我忘了,你在云南缉毒,东北十七年前的是非,你哪听闻。”
韩复生额角的青筋贲张涨落,像在较劲挣扎什么,他欲说又止,若无其事扯了扯嘴角,“我,确实不晓得。”
我凝视他波澜乍起的脸孔,察觉一丝诡异,这段错综复杂的沈家血债,仿佛一抔沙土,熙熙攘攘而过,残留了无限谜团,平心静气剖析,沈国安弑妻也该百般遮挡,唯恐曝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情无义的男人业绩再显赫,人民和党羽谁会信服,祖宗在案发当天,就凑巧目睹整个过程,未免太蹊跷。
我端详着言辞闪烁的韩复生,“有不为人知的内幕吗?”
他沉吟良久,“不笃定真假,我是机缘巧合探听了一部分。”
我扬下巴,示意阿波的距离再远一些,“你讲,我听个乐子。”
“沈国安其实并无杀妻的歹念。他的目的仅仅是让沈太太变成植物人,瘫痪在床,永远开不了口揭发他豢养情妇,贪污受贿。注射的药物也没调换,但加大了剂量,致使脑神经梗塞,大面积溢血,当天就逝世了。”
我听得汗毛倒竖,“医生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