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锐的笑戛然而止,瞳仁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我不甘,我不瞑目!”她指着我,“幸而我现在与你势均力敌,我是诱饵,你何尝不是棋子。关太太?你空有名衔,真正的名分,精明的关彦庭没给你。他避而不谈,却在阅兵仪式上故意闹得沸沸扬扬,你感动了?你穷其半生梦寐以求的婚姻,他许诺你了,他不介意你的肮脏历史,程霖,大名鼎鼎的东三省的交际花,头牌娼妓,参谋长夫人你当得风光快活吗?老奸巨猾的他捆绑着你,沈良州和张宗廷对你爱若珍宝,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关太太,你无用了,弹尽粮绝了,他甩掉你轻而易举,你投诉无门,他只手遮天的黑龙江,你想觊觎什么呢?你本就是玩物,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
她字字珠玑,插着我心窝子,我面不改色否认,“挑拨离间,你用错了道。”
她脚尖踢开被穿堂风吹得合拢的门,“你自欺欺人吧。关彦庭的东风奏响了,你细细体会,他的态度是否大相径庭。”
我不讲情面呵斥她,“旁人的事,旁人决断,你只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兴风作浪时,为你的子女积德。”
“与程小姐共勉。”她莞尔,奸险泼辣,“丧子的滋味无法蹉跎你,孩子在我眼里也无非是攀爬的阶梯,我不疼他,但我得拴着他。程小姐听过一句箴言吗,高处不胜寒。我送你们归西,徒留我自己,我也寂寞,我也荒芜。有孩子作伴,好歹不孤独。”
蒋璐离开后,我躺在床铺脸色惨白,死亡,她提及数次,像是十拿九稳,笃定我活不长了。
她未卜先知吗?我不信。
我思索了半晌,半年为期,听她的弦外之音,这桩轶闻殃及广泛,硕大磅礴,堪称惊天动地,莫非是关沈搅弄风云。
我琢磨得头昏脑胀,招呼保姆请关彦庭来一趟医院,她三番五次联络,那端没完没了占线,占了约一个时辰,张猛接通汇报关首长刚结束会议,在视察军区陆战队演练。
保姆支支吾吾,“关首长将程小姐送来手术,便再不露面,既然顾及恶语伤人二月寒,总要做样子堵住悠悠之口的呀。”
张猛仍是不疾不徐的那一套,“关首长焦头烂额,司令一职空悬,他是现任东三省的陆军将领,大大小小的事务,统统他担,省委、中央在监督,别有企图拉他下水的异己比比皆是,他履步维艰。”
保姆迟疑征询我,我夺过手机,斩钉截铁说,“我要见他。”
呼啸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砰砰地枪击犹如炮火擂鼓,朦朦胧胧的低语声溢出,张猛在催促试探,那人异常沉默,两三分钟后张猛毕恭毕敬说,“夫人,关首长实在无暇分身。”
我心知肚明,关彦庭吊着我的意图是什么,时机到了,我慢条斯理,他火烧眉毛,我耽搁一天,于他有利的局势凉一寸,火焰山受不住两场霜露,他在晾着我,引我开口。
“沈国安显现颓唐之势,彦庭的下一目标是张宗廷,他们的战役一触即发,我夹在中间,倒像细作了。”
张猛客套又官方,“夫人,您多虑了。东三省人尽皆知,您和关首长是夫妻,夫妻同根一损俱损,他垮了,您能跑吗?您聪慧明理,如何也不该帮外人自掘坟墓,对吗。”
我冷哼,“我有关系沈国安的筹码。你转述他。”我撂下这句,当即挂了电话。
关彦庭在傍晚抵达病房,踏着回廊寂静微弱的灯火,风尘仆仆赶来,他的衣袖缀满雪白的槐花,路旁的槐树盛开了,夏末早秋,又是一年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