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安虎毒食子,祖宗也萌生过弑父的歹念,他们为了政权泯灭良知,残忍成魔,潭水早已暗流涌动,祖宗先攻克张宗廷,抑或关彦庭,在他一念之间,也取决于这两人的底牌,祖宗的处境很微妙,他金蝉脱壳不假,可老子贪污十恶不赦,畏罪自戕,他多少有点麻烦,想在沈家垮台后站稳脚跟,他得立功,立功当然是剑指张宗廷,关彦庭剿了沈国安,十之八九乘胜追击,连带着祖宗一同料理了,以免他反噬,失了先机。祖宗很可能搏杀关彦庭,解决心腹大患。
因此我十分怕,祖宗是我当前最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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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从四十五度的斜坡漂移而下,横亘在关彦庭的防弹吉普和一块硕大的礁石之间,打着旋儿的急刹,惊心动魄的巨响像轰平了一片巍峨的山脉。
轮胎惯性俯冲,熙熙攘攘的黄土拂开一扇沙帘,黑雾弥漫,路灯也半明半暗,恍恍惚惚映照着车厢内男子棱角俊朗的脸颊。
那抹轮廓肃穆挺拔,含着风流的邪气,我恐惧蜷缩,盯着缓缓降下的车窗。
祖宗叼着一支烟,他并无丧父的悲恸,相反他眉目是大功告捷的如释重负,沈国安垮台,他贪污的财产一律充公,沈家表象一夕颓唐,老泰山倒了,妄图一如既往的显赫是天方夜谭,不沦为法律连襟炮烙杀鸡儆猴的灰烬实属幸运,瞅祖宗的阵仗,省检察厅厅长的殊荣他仍牢牢攥着,中央的惩处不祸及功臣子孙,赏罚分明在基层宣扬也好听,祖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潭呼啸的骇浪,他是逃脱了。
外界当沈国安落马是中央临时起意,之前毫无消息,枪打出头鸟,树威的德行。但祖宗心知肚明,沈国安自作自受,他的把柄多,口碑也差,搞谁不好偏搞两袖清廉的关彦庭,跌下金字塔尖是情理之中,他垒砌了一条抽身的康庄大道,将涉黑的桩桩罪孽推给了亲家,岳丈和大舅哥以权谋私,大肆敛财,不贤之妻里应外合助纣为虐,他蒙在鼓里,文娴欲盖弥彰,充其量是管教不严,道德范畴的事儿,他及时悔悟快刀斩乱麻,离婚撅了毒瘤文家,中央即使探测出风声,统统死无对证,三言两语的讹传就查办一省厅长太冒昧,割裂了所有反噬的祖宗今非昔比,撼动他也难了。
我不禁想笑,果真是三国鼎立十面埋伏,沈关张博弈哪有省油的灯呢。
关彦庭把玩腕间的袖扣,“沈厅长,节哀。”
祖宗浮现一缕凄戚,“我父亲畏罪自戕,关参谋长见证全程,他年迈,在省委呕心沥血,黑龙江省的财政和民生,在他治理下也有飞跃,功过相抵,他的葬礼,省委的安排是什么。”
“沈厅长弦外之音,沈书记的死,我难逃其咎了。”关彦庭的琥珀色银钉在幽黯的霓虹中若隐若现,“百余名武警在场,无人迫使沈书记开枪,他是愧对党纪,无颜面对。官员双规审判定罪服刑,这套流程缺一不可。沈书记自行了断,中央过分苛刻导致舆论发酵,沈书记的身后名,不如尽量体面。沈厅长还要混一席之地。城门失火殃累池鱼,中央痛失正国级,这笔债平息,恐要费些时日。”
关彦庭裹住我的手,搁在掌心磨搓着,他眼底漾着势在必得的浅笑,笑容讽刺凉薄得很,“我会酌情考虑,上书中央,批报省委,沈厅长想抚平风波,完全择出沈书记这艘船,丧仪能免则免,象征性祭拜。他是横死之人,闹得铺天盖地,百姓知晓了,你的官衔也戴不稳。我与沈书记同朝为官,情分是有的,我推心置腹规劝,沈厅长掂量。”
祖宗翘起右腿,搭在左膝,指节有条不紊轻叩拍子,一副怡然自得,“我父亲九泉之下,听关参谋长这番发自肺腑的陈情表,想必气活了。”
关彦庭闷笑,“那沈厅长合该感激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的八条指缝冷汗涔涔,关彦庭擦拭掉,又氤氲了一层,他不着痕迹抬眸,打量我苍白的脸色,一言不发。
“关参谋长,昔年,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父亲驾鹤西游,你独揽大权,许多麻烦再留他放任,他的根基在东北土地愈埋愈深,只怕你应付两个沈国安的能耐,他也不足为惧。”
我竭力克制自己慌乱无措的反应,不愿被关彦庭察觉,试探摸底同盟大洗牌的阶段,谁坚如磐石,谁便在局势中更胜一筹,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甭说做嫁衣,连针线都碰不着,就踢出局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