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厚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道:
“她……她把老家山西柳林镇那个女子……是给骗来的!”
“骗?”
孙少安如遭雷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想起前几天二妈兴冲冲的说起那个叫贺秀莲的姑娘,说她多好多好,说她家开醋坊日子殷实,最主要的是不要彩礼。
孙玉厚的声音里带着羞愤和无奈,沉声道:
“是骗!人家女子压根儿就没答应这件事,是贺凤英扯谎,说她男人,也就是你二爸腿被石头砸折了,人快不行了,这才把人家姑娘诓骗过来探亲……
结果人家姑娘的未婚夫也跟来了,据说是黄原市人,跟田福堂还认识。他们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你二爸和田福堂,当场就给撞破了。
人家姑娘……那个贺秀莲,当着乡里乡亲的面,直接就发了火,把带去的点心挂面摔了一地,指着你二爸二妈的鼻子骂得……唉!骂得整个双水村都听见了!
说贺凤英黑了心肝,要把她往火坑里推……说咱们家……已经名声扫地……家里蹲着俩劳改犯,说往后跟贺凤英一刀两断!”
孙玉厚艰难的复述着小女儿兰香打探来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孙玉厚当时就算是没在现场,他都能想象到当时围观的村民那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有看热闹的,有鄙夷的,有同情的,更多的是那种“瞧这一家子”的摇头叹息。孙家的名声在双水村,算是彻底跌进了烂泥坑。
“轰”的一声,孙少安只觉得自己好似被闷雷劈中了一般,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紧接着是刺骨的冰冷。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白天在公社被主任点名批评的屈辱还未散去,家里两个劳改犯的阴影沉重如山,现在又加上这么一桩丢人现眼、被当众戳穿的骗婚闹剧!
孙少安的心里很清楚,二妈贺凤英之所以会这么热衷帮自己寻觅相亲对象,她可不是为了巴结自己这个生产一队的队长,她是在跪舔田福堂呢。只有把自己的婚事给落实了,用他们的话说,自己才没精力和理由去骚情田润叶。
可为了巴结田福堂,她竟然做出这种下作事出来,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把孙家又置于何地?把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又当成了什么?!
羞愧!愤怒!绝望!,此时种种情绪就好像是毒蛇一样噬咬着孙少安的心,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被钉在了双水村耻辱柱的最顶端。
二爸二妈现在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不假,而他孙少安却是这个笑话里最核心、最不堪的那部分,一个需要用骗才能“娶”到媳妇的男人。
孙少安之前还隐约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觉得也许真能相看成功,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带来一丝光亮。现在最后这点微弱的希望也被这盆兜头浇下的脏水给彻底浇灭了。
贺秀莲那番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孙少安的心上,“名声扫地”、“家里蹲着两个劳改犯”、“往火坑里推”……林林总总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从此以后他孙少安在双水村,在石圪节公社,甚至在整个原西县,黄原地区,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是没人愿意沾边的“瘟神”。
别说破落的家拿不出彩礼,就算现在他家里堆满了金山银山,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还敢、还愿意嫁进这样一个声名狼藉、麻烦不断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