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厚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完了……完了……自留地没了……队长也没了……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啊……老天爷啊……”
孙少安像是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夜风吹过他满是尘土和泪痕的面颊,冰冷刺骨。他望着田福堂消失的方向,又缓缓转头,望向罐子村山坡的方向,那片承载着家人最后一丝微薄希望的自留地,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已经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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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白天的暑气残余,卷起黄土高原特有的干燥尘土气,吹拂着田福堂微微汗湿的额角。
他背着手,脚步看似沉稳的走在双水村高低不平、被牲口蹄子和架子车辙压得硬邦邦的土路上,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在不平静的蓬蓬跳动着,带着一种宣泄过后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
刚才在孙玉厚家那孔破败的窑洞门前,他使出那番雷霆的手段,看似威风凛凛,碾碎了孙少安赖以生存的一切,队长的帽翅儿,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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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短暂的、报复得逞后的快意,像投入村东头深不见底、终日泛着土腥味的哭咽河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很快就被更深的凝重吞没,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白天村口停着的那辆眨眼的绿色吉普车,还有叶晨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城里人特有疏离与精明的眼睛,此刻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
当时叶晨让贺秀莲和司机先上了车,单独留下田福堂说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锥子,扎在他内心最敏感,最不愿示人的地方,比这塬上刮了千年的老北风还要来的刺骨。
叶晨漫不经心的斜倚在车门处,指尖夹着田福堂递给他的烟卷,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像手术刀一般划开皮肉:
“田书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村这个孙少安队长,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我也暗地里打听过这个人,本事是有几分,能折腾,但这心也是野得很呐,秀莲都拒绝这门亲事了,还能想出把人诓骗过来的主意,我可不相信那个贺凤英会干这么无利不讨好的事。对了,我听说他跟你们家润叶女子,以前还有过一段?”
田福堂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谁在腔子里狠狠攥了一把,他脸上极力维持的镇定瞬间出现裂痕。这是他们田家最深的忌讳,是箍在他心头见不得光的“丑事”,没想到竟然被这个远道而来的叶大夫如此轻描淡写的戳破。
田福堂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否认,想辩解“娃娃家不懂事,早过去了”,但是在叶晨那洞若观火,仿佛能看穿窑洞深处所有腌臜事的目光下,他竟然觉得任何的掩饰貌似都苍白无力,像这黄土塬上薄薄的浮土,一吹就散。
叶晨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嘴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弧度,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啧啧,田支书,不是我说你,一个生产队长,自己手底下的兵都按不住,连带着自家的闺女和孩子都跟着倒霉……你这掌控力有点让人失望啊。
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俩人还没成事儿呢,你家就被搅的鸡飞狗跳的,润生那小子也跟着裹乱。要是真让润叶那傻女子一头扎进孙家那个烂泥坑里,拖着他那一大家子的负累,老的病,小的饿,还得顾着家里的俩劳改犯,您该头疼的日子怕是在后头呢。
您在双水村,在石圪节公社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被别人说这货任自己闺女去到孙家吃苦,我怕大家伙对你就只剩下嘲笑了。”
叶晨的这番话像是淬了毒的鞭子,又狠又准地抽在田福堂最疼的心尖尖上。他脸色铁青,手指在宽大的、沾着黄土的袖子里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满是老茧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