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武的点拨让孙少安内心平静了许多,他心中的愤懑渐渐无影无踪。帮着金俊武倒了杯酒,说道:
“俊武哥,多谢你的提点,要不然额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呢。”
金俊武端起了酒盅,和孙少安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夹了两筷子咸菜,咬的咯吱咯吱,压下了酒意,然后轻声道:
“少安啊,听哥的!现在不是跟田福堂硬顶的时候,是熬!是忍!是比谁更能扛!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把腰板挺直了干活!
只要你孙少安人没倒,心气儿还没散,一队的人心就还在你这儿,田福高也就还得仰仗你……田福堂的那口气总有松下来的一天!
到那时候,复职也好,自留地也罢,一切都有了转圜的余地!你现在要是垮了,或者跟他硬拼,那才真是掉进了他挖好的烂泥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跃。劣质酒精的辛辣在孙少安的喉咙里火一样的灼烧,但是金俊武那番如同淬火般的话语,却像冷冰冰的泉水,浇灭了他心头那团毁灭性的怒火,带着一种刺骨的清醒和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
孙少安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窝里,那股疯狂的绝望此时已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坚毅。他盯着炕桌上那跳跃的灯花,仿佛看到了田福堂那张冷酷的脸,也看到了罐子村山坡上那片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土地。
孙少安没再说话,只是伸出那双粗糙、沾满泥土和绝望气息的大手,稳稳的端起了面前那盅混浊的烧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液入喉,不再是单纯的灼烧,更像是吞下了一把磨利的刀,一把准备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在无情的命运重压下,重新开刃的刀。
他重重地将空酒盅顿在炕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昏暗的灯光下,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泪痕未干,但那挺直的脊梁,却像村后那历经风雨的土崖,重新显露出一种沉默而倔强的轮廓。
窑洞里浓重的烟气和酒气还未散去,孙少安那沉重却重新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金俊武脸上的那份精明和劝诫之色渐渐淡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默默地收拾着炕桌上的酒盅残片和空酒瓶,动作有些迟缓。
妻子李玉玲一直守在灶火旁,听着里间的动静,此刻才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南瓜汤走了进来。她是个典型的陕北婆姨,身形敦实,脸上带着操劳的痕迹,眼神里透着农家妇女特有的精明和担忧。
她把汤碗放在炕沿上,没急着说话,只是拿起扫炕笤帚,把地上孙少安摔碎的瓷片仔细扫干净。
“走了?”李玉玲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小心。
“嗯,走了。”金俊武应了一声,端起南瓜汤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汤水似乎驱散了些许酒意和心头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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