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玲听着丈夫条分缕析,心里的担忧稍微放下些,但是眉毛依然紧锁:
“那自留地的事情呢?田福堂能松口?那可是要命的粮食啊!”
金俊武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眼神望向窑洞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目光能够穿透黑暗,看到罐子村的山坡:
“自留地是田福堂最狠的一招,也是他给自己提前留的后路。他收地是为了立威,逼少安低头认错。毕竟他不可能真把孙家往死里饿,那对他没好处的。
只要少安表面上服软了,干活更卖力了,最主要的是不再去骚情润叶,让田福堂觉得丢掉的面子找回来了,也让她觉得再逼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到时候村里的风言风语起来了,他自然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也许过些日子,开个会研究研究,找块地暂借给孙家种,或者找个别的由头分配下去。这种事情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就看少安能不能熬到那天了,熬到他田福堂觉得气顺了、或者是觉得再捏着没意思了的时候……”
李玉玲叹了口气,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南瓜汤喝了一口,嘴里嘟囔道:
“熬?说的轻巧!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孙家也太恓惶了。”
李玉玲不自觉的想起了孙玉厚佝偻的背影想起孙少安刚才绝望而又强撑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
金俊武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着烟。窑洞里只剩下烟锅偶尔发出的“吧嗒”声,还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他脸上的精明算计褪去,只剩下深深地凝重和对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命运的无奈。
他虽然帮孙少安指了条路,但是这条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需要走的非常艰难。对于孙少安最终能不能熬出头,金俊武其实心里也没底,鬼才知道田福堂的气究竟要多久才能消。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是孙家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带血的希望。
昏黄的灯光下,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黄土高原的风,呜咽着吹过寂静的村庄,像是在为这沉重的生活做注脚。金俊武最后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锅重重的在炕沿上磕了磕,火星四溅,沉沉的说了句:
“熬着吧……这黄土塬上的人,谁不是这么熬过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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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入到六七月份,天上就再没掉下来一滴雨,肆虐的旱灾将双水村笼罩在绝望的阴霾里。孙少安用头上脏兮兮的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珠,自嘲的笑了笑。
就算是田福堂没把罐子村山坡的那块地给收回去,今年地里也注定是颗粒无收山上的庄稼已然枯焦,全村人最后的指望,就只剩下下川道那点可怜的水浇地了。
村里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村前东拉河通往米家镇的方向筑起一条小水坝,用桶担、用脸盆端、甚至是用饭罐提,将勉强拦截的河水浇灌在被晒得濒死的川道庄稼上。
至于队里那两台抽水机现在彻底成了光头上的虱子,没用的摆设,这点河水哪里还经得起机器的抽取?真插上电都能把电机直接给烧冒烟了。
于是乎全村上下只要是能走动的,都自发的涌向了这个小水坝。在现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劳动的热情空前高涨,就连平日里足不出户的老人也颤颤巍巍的赶来,孙少安的奶奶就是其中的一员,哪怕她现在有时候连人都快认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