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个汉子!记住,要快!要隐蔽!就今晚后半夜!人手你挑信得过的,要嘴严、敢干的!二队那边……金俊武的人,能用就用!”
孙少安没接田福堂这话茬,只是冷冷地问道:
“豁坝的家伙呢?”
“铁锹、镐头,队部仓库里有现成的,我会提前给你留门。”田福堂快速交代,“记住,得手放水后,立刻带人撤!别留下任何把柄!一切……都是社员自发的!”他强调着“自发”两个字。
孙少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他没再看田福堂,目光越过他,投向暮色中隐约可见的罐子村方向,仿佛在看着那块遥不可及的自留地。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像是在对田福堂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田支书,你放心。我孙少安豁出这条命去,明早保管让全村人……都有水浇地!”
说完,他不再理会田福堂,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家那孔透出微弱昏黄灯光的破窑,背影在沉沉的暮色里,像一柄即将出鞘、孤注一掷的刀。
田福堂站在原地,看着孙少安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点伪装的“凝重”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支被汗水浸软的纸烟,终究还是没敢点燃。夜风带着黄土的腥气吹过,呜咽着,卷向石圪节村的方向。
一场关乎生死、充满算计与搏命的“水战”,就在这双水村绝望的黄昏里,悄然拉开了帷幕。
田福堂那颗悬着的心,在孙少安咬牙说出“我去”两个字后,终于重重落回了肚子里,只是这落点,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和尘埃落定的残酷。
他前脚刚离开孙家硷畔那令人窒息的阴影,后脚,一股压抑已久、即将喷发的力量便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双水村这片干裂的土地上骤然苏醒。
动员?几乎不需要任何动员。不到一个小时,田福堂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家窑洞喝口水,整个双水村就像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瞬间沸腾翻滚起来。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带着绝望中唯一的生机和压抑许久的愤怒,眨眼间就传遍了每一孔窑洞,每一户人家。
那些早已被烈日和干渴烤得心焦如焚的男人们,听到“豁坝”、“抢水”的字眼,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射出狼一样的光。
他们丢下空瘪的烟袋锅,踢开硌脚的破布鞋,甚至顾不上安抚哭闹的孩子,从墙角、门后抄起锈迹斑斑的锄头、铁锹、镢头,就冲出了家门。平日里斤斤计较的工分?此刻谁还顾得上!活命的水,才是天大的事!
婆姨女子们也坐不住了,平日里围着锅台转、最是看重门户之别的她们,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金波他妈,这个丈夫在外工作、独自拉扯孩子艰难度日的女人,第一个抄起了家里唯一一把还能用的铁铲,对着惊慌的儿子吼了一声:
“看好家!”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涌向村口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