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参观队伍由巴黎博物馆局副局长弗朗索瓦引领,成员构成堪称一副被拼接的油画。
汪伪代办处代表、维希政府文化部官员,盖世太保和日方保镖,一行人有西装革履的、有中式灰长衫的、有黄绿色军服的,也有踢军靴戴纳粹袖章的,洋洋洒洒十多个人。
人群中唯一的亮色,是穿淡紫旗袍的女人,她紧跟在微胖男人身后半步的地方。
而在卢浮宫展厅的暗处,温兆祥以赫拉克勒斯雕塑为掩体,面前是一把毛瑟步枪,枪管上安装了自制消音器,这还是他在巴黎第一次使用这支枪。
瞄准镜里,世界被压缩成一个幽蓝的圆,男人屏息凝神,透过十字准星盯着楼下一行人。
他的位置选得极好。
洛可可立柱投下的阴影将他裹进一个视觉盲区,整个大画廊都在射程之内,达芬奇的《岩间圣母》与《蒙娜丽莎》分居两侧,而他的目标正在这两幅名作间移动。
可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温兆祥眉头越皱越紧。
保镖们的站位仿佛经过精心设计,始终将鲍思平护在中心。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汉奸似乎对狙击点有着天生的敏感——他总会不自觉地移动位置,有时往西装官员身侧靠半寸,有时借欣赏雕塑的动作躲到立柱后。温兆祥不得不一次次调整瞄准镜,十字线在目标与立柱之间来回游移。
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快发了僵,却迟迟无法按下。
这人受过专业防刺培训,温兆祥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俞琬中午行动失败了。
“…这幅是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象征着法国革命的自由之精神。”
俞琬一字一句为鲍思平翻译着讲解词。
鲍思平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画里高举法兰西叁色旗的自由女神,她的身后跟着一群起义者,他们或拿着刀,或举着枪,靴底踩着横陈的尸体。
俞琬想起多年父亲曾对她和哥哥说过,五四口号里那句“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根子恰恰可以溯源到一百多年前把路易十六夫妇送上断头台的法国大革命。
她余光扫过这中年男人佝偻的背脊,微叹了口气。
时间或许真可以完全异化一个人,谁能想到,眼前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左顾右盼的大汉奸,二十多年前也曾冲在人群前面,顶着军警枪口为“自由之精神”而呐喊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