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指尖在案几的木纹上轻轻划过,目光落在常思鬓角的白发上,语气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常侍中消息倒是灵通。”
他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紧接着便是反问一声道:“归德扼着汴水,是朝廷的粮道咽喉,您在宋州经营十年,军民归心,若真调任平卢,归德这边,您觉得谁能接得住?”
常思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紧,酒液晃出几滴在案上。他要的不是答案,是郭荣的态度——这一问,恰恰说明朝廷确实有此考量,却仍在权衡。他放下酒盏,语气诚恳了许多:“老臣并非恋旧归德,只是平卢刚经王峻之事,人心不稳,且靠近青州,与契丹隔海相望,老臣怕……镇不住。”
这话半是实情,半是试探。王峻刚在平卢失势,常思若调任,既是朝廷的信任,也可能是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会被视为“接替王峻”,引来藩镇猜忌。
郭荣看向王朴,王朴会意,缓缓开口:“常侍中多虑了。平卢虽近契丹,却有海道可通吴越,若能安抚流民,重开渔盐之利,未必不是好事。至于归德,您麾下将士人才济济,现如今的都指挥使仇辨杰,勇而有谋,不知以为如何啊。”
王朴的话点到即止,既给出了归德的接替人选,又暗示平卢的价值不在军事,在民生——这与郭荣想法不谋而合,显然是两人早有默契。
杨骏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明白常思的真正担忧:不是怕调任,是怕朝廷借调任削弱他的势力。他想起王殷在魏博的种种表现,此刻常思的境遇怕是与他十分相似,想到这里,便轻声道:“常侍中,在下在魏博时听老兵说,‘镇藩镇如种庄稼,得先知道土地肥瘠’。归德的‘土’是漕运,平卢的‘土’是渔盐,只要根扎得深,在哪都能长。”
这话既肯定了常思的能力,又将调任与“民生”挂钩,避开了“权力”的敏感点,正合郭荣的心意。
常思望着杨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拱手笑道:“杨大人这话倒是点醒了老臣。老臣只顾着想‘镇不镇得住’,倒忘了‘养不养得活’——平卢若真能如归德般安稳,老臣去又何妨?”
郭荣这才端起酒盏,与常思轻轻一碰:“常侍中能这么想,父皇定是欣慰的。不过此事尚未定夺,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但无论如何,归德与平卢,都是大周的土地,都得让百姓过好日子,不是吗?”
酒液缓缓滑过喉咙,留下一抹温热的慰藉,常思在放下酒盏的那一刻,脸上的神色较之前来时已明显松弛,宛如心头重负终于得以卸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杨骏的目光落在案几上摇曳不定的烛火之上,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明悟:跟随郭荣,此类风波诡谲,只怕是日后生活中的常态了。
“王爷说得及是,不过,此番我来京城所为两件事,一件事便是刚才已经提及的,还有一件事,倒是需要王爷听听该如何处置!”
郭荣三人正欲搁下手中酒盏,心中暗自思量,今晚的宴席似乎已近尾声,不料,常思却在这关键时刻,偏要掀起一番波澜。
“常侍中,你请讲来?”郭荣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