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油灯下的字
入秋之后,队里办起了夜校,就在村头的破庙里,借着一盏马灯教认字。张二牛本来不想去,他觉得庄稼人认得锄头就行,可沈明英托人带话:“你来学吧,我教你,以后能给家里写家书。”
他就去了。
夜校里挤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地上抽旱烟,女人们纳着鞋底,马灯的光晕在墙上晃来晃去,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沈明英站在供桌前,借着灯光在地上写字,手里的树枝像支笔,写出来的字方方正正的。
“今天学‘田’和‘家’。”她指着地上的字,“‘田’是咱们种的地,四方四正,养活人;‘家’是屋里有头猪,有吃有住才算家。”
男人们哄堂大笑,说这字认得实在。张二牛却看呆了,他觉得沈明英讲字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比马灯还亮。
轮到他写字时,他握着树枝的手直抖,“田”字被他写成了歪歪扭扭的框,里面的横横竖竖像被风吹倒的麦子。沈明英走过来,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横要平,竖要直,就像做人,得端正。”
她的手很暖,裹着他粗糙的手,树枝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响。张二牛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味,混着马灯的煤油香,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你看,这不是写得挺好?”她松开手,笑着说,“多练练就会了。”
从那以后,张二牛每天都去夜校。沈明英给他留了个离供桌最近的位置,方便他请教。他学得慢,一个“东”字写了半个月,总是把中间的竖钩写成斜的。沈明英就打趣他:“你这‘东’字是被风吹歪了?”
他红着脸挠头:“俺笨。”
“不笨,就是没找着窍门。”她蹲下来,在他手心写了个“东”字,“记住这感觉,心里想着太阳从东边出来,那钩就得往上挑,像太阳要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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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痒痒的,像有麦芒在跳。张二牛把这个“东”字刻在了心里,也把她指尖的温度刻在了心里。
有天晚上下大雨,夜校没人去,张二牛却披着蓑衣来了。沈明英正收拾东西准备走,看见他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雨,你咋来了?”
“俺想让你教俺写‘英’字。”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烤得金黄的玉米饼,“俺娘烙的,给你。”
沈明英的脸在马灯下红了,接过玉米饼,掰了一半给他:“一起吃。”
两人坐在供桌前,就着雨声啃玉米饼。沈明英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英”字:“草字头,下面是‘央’,意思是花里最出众的。俺爹说,盼着俺能像花一样,活出个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