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又劝说道:“如此美好的夜晚,夜深人静。我孤身寂寥,你也形单影只。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同在一个房间,也是我们的缘分。先顾眼前的好事,何必担心被人发现?况且我自有办法为郎君遮掩,不会让事情败露。郎君不要疑虑,别错过了这大好时机。”
崔生见她言辞娇媚,容貌美艳,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但一想到吴防御对自己的厚待,又不敢轻举妄动,就像小孩子放纸炮,既好奇又害怕。刚想答应,转念一想,又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只好向女子哀求道:“娘子,看在兴娘的份上,保全我的名誉和品行吧!”
女子见他再三拒绝,自觉羞愧,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我父亲以子侄之礼相待,留你在书房居住,你竟敢在深夜诱骗我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要是声张出去,告诉父亲,再去官府告你,看你如何辩解!绝不会轻易饶了你!”她声色俱厉,崔生见她倒打一耙,心中十分害怕,暗想:“这下麻烦大了,如今她在我房中,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万一她真的声张,被她一口咬定,我该如何分辨?不如先答应她,或许还能慢慢想办法脱身。”正所谓“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
崔生只好陪着笑脸说:“娘子别声张。既然娘子如此美意,小生听凭娘子做主便是。”女子见他答应,立刻转怒为喜:“原来郎君这么胆小。”崔生关上房门,两人就此度过了一夜。有《西江月》词为证:“旅馆羁身孤客,深闺皓齿韶容。合欢裁就两情浓,好对娇鸾雏凤!认道良缘辐辏,谁知哑谜包笼!新人魂梦雨云中,还是故人情重。”
两人相处一夜后,天快亮时,女子起身告辞,悄悄地回了家。崔生虽然尝到了甜头,但心中却像揣着个不安分的兔子,整日战战兢兢,生怕事情被人发觉。幸好女子行动十分隐秘,她身姿轻盈敏捷,总是趁着夜色而来,黎明前离去,只在门旁的书房里与崔生私下往来,竟没有一个人察觉。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女子突然对崔生说:“我住在深闺之中,你住在外面的书房。如今的事,幸好还没人察觉。但我总担心好事多磨,美好的姻缘容易受阻。一旦事情败露,被双亲知晓,恐怕会把我拘禁在家中,将你驱逐出去。对我来说,倒也罢了,可要是连累你清誉受损,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我们得好好商量个长久之计才行。”
崔生回应道:“之前我不敢轻易答应你,就是担心这个。人非草木,我又怎会是无情之人?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女子提议:“依我看,不如趁着还没人发现,我们一起逃走,到他乡外县找个地方住下,低调行事。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白头偕老,不至于被分开。你觉得怎么样?”崔生有些为难:“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我现在孤苦伶仃,没什么亲友。就算要逃,又该往哪里去呢?”
他思索良久,突然想起:“我父亲在世时,常提起有个老仆叫金荣,为人十分忠义。他住在镇江吕城,以耕种为生,家境还算宽裕。我们去投奔他,念在旧日主仆情分上,他肯定不会拒绝。而且走水路可以直接到他家,也方便。”女子听后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吧。”
两人商量妥当,五更时分就起床收拾好了行李。书房就在门边,出门十分方便。出了门便是水边,崔生到船帮雇了一艘小划子,回到门口接上女子,随即开船前往瓜洲。到了瓜洲,他们打发走小划子,又另雇了一艘长途船,渡江后进入润州,再到丹阳,前行四十里,终于抵达吕城。
船靠岸后,崔生上岸向一位村民打听:“这里有个叫金荣的人吗?”村民回答:“金荣是这里的保正,家境殷实,为人又忠厚,谁不认识他?你找他有什么事?”崔生说:“他和我有些亲戚关系,特地来拜访,麻烦您给指个路。”村民伸手一指:“你看那边有个大酒坊,隔壁大门就是他家。”
崔生问清了地址,心中暗喜。他回到船上安抚好女子,独自来到金荣家门口,径直走了进去。金保正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问:“是哪位贵客到访?”崔生上前施礼,保正又问:“秀才官人从哪里来?”崔生答:“小生是扬州府崔公之子。”保正听到“扬州崔”三个字,吃了一惊:“你父亲担任何官职?”崔生说:“是宣德府理官,如今已经过世了。”保正又问:“那他是你的什么人?”崔生答:“正是我父亲。”保正激动地说:“这么说,你是我家小主人啊!”说着便请崔生坐下,自己跪地便拜,接着问:“老主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崔生回答:“已经三年了。”保正连忙搬来桌椅,设了个虚位,写了个神主牌放在桌上,磕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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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后,保正问:“小主人今日为何会到这里?”崔生说:“我父亲在世时,曾与吴防御家的小娘子兴娘定下婚约……”保正没等他说完,就接口道:“这事我知道。如今想必已经成亲了吧?”崔生叹了口气:“没想到吴家兴娘,因为盼不到我家的消息,得了重病。我到吴家时,她已经去世两个月了。吴防御念及旧情,留我在家中。幸运的是,他家的小姨庆娘对我关照有加,我们私下结为夫妇。但又怕事情败露,需要找个安身之处。我无处可去,想起父亲说过你为人忠义,住在吕城,所以就带着庆娘一起来投奔你。您要是不忘旧主,就请务必帮帮我们。”
金保正听完,爽快地说:“这有何难?老仆一定为小主人排忧解难。”他随即进屋叫出嬷嬷,让她拜见小主人,又吩咐她带丫头到船边接崔生的娘子。老夫妻俩亲自打扫正堂,铺好床帐,用接待主人的礼节招待他们,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十分周到。崔生和女子就这样安心地住了下来。
将近一年过去,女子对崔生说:“我们住在这里虽然安稳,但就此与父母断绝联系,终究不是个办法。我心里总觉得愧疚,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崔生无奈地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回去见他们?”女子认真地说:“当初我们仓促行事,万一事情败露,父母肯定会责怪,我们能不能在一起都不好说。想要长久相守,除了逃走别无他法。如今时光飞逝,已经过去一年了。我想天下父母都疼爱子女,当时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心里一定很舍不得。现在如果我们一起回去,与父母重逢,他们肯定会高兴,说不定就不会再计较以前的事了,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我们何不大胆些,一起回去见他们一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生沉思片刻说:“大丈夫本就该四海为家,总这样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娘子这么说,我就算挨岳父一顿责骂,为了你,也心甘情愿。我们已经做了一年夫妻,你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想必不会把我们强行拆散,再把你嫁给别人。况且还有你姐姐之前的婚约,我们重续前缘,也是理所应当。只要我们态度诚恳地去见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
两人商议好后,便请金荣帮忙雇了一艘船,告别金荣,踏上归途。他们渡江、过瓜洲,渐渐靠近吴防御家。快到的时候,女子对崔生说:“先把船停在这里,先别直接到家门口,我还有些话要和你商量。”
崔生让船家停好船,问:“还有什么事?”女子说:“我们私奔在外一年,如今突然一起回去。要是他们能原谅我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万一他们生气,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不如你先去见他们,看看他们的态度,把事情说清楚。要是确定他们不会反悔,再让他们来接我,这样既稳妥,我也不至于太尴尬。我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崔生点头:“娘子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他刚要上岸,女子又把他叫回来:“还有一件事。女子私奔,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万一他们为了名声,故意不认账,也有可能。你要防备着点。”说着,她从头上拔下那只金凤钗,递给崔生,“要是他们找借口推脱,你就把这钗子拿给他们看,这样他们就没法抵赖了。”崔生感叹:“娘子心思真是细腻!”他接过金凤钗,放进袖中,朝着吴防御家走去。
崔生来到堂中,家人通报进去。吴防御听说崔生来了,十分高兴,连忙出来迎接。还没等崔生开口,他就说道:“之前招待不周,让郎君住得不安稳,是老夫的过错。看在先父的份上,请不要责怪老夫。”崔生拜倒在地,不敢抬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不停磕头说:“小婿罪该万死。”吴防御见状,十分惊讶:“郎君何出此言?到底犯了什么罪?快说清楚,别让老夫心里犯嘀咕。”崔生小心翼翼地说:“希望岳父大人高抬贵手,原谅小婿,我才敢说。”吴防御和蔼地说:“有话直说,我们本就是世交,不必见外。”
崔生见他态度和善,才鼓起勇气说:“小婿承蒙令爱庆娘垂青,私下结下姻缘。因为事情隐秘,又情深难舍,我们犯了私通之错,背负不义之名。实在担心罪责深重,不得已连夜出逃,在乡下躲藏了一年。这一年来,虽夫妻情深,但也不敢忘记父母恩情。今日特地和令爱一同前来,希望岳父大人能体谅我们的真心,饶恕我们的过错,成全我们白头偕老的心愿。岳父若是成全,小婿能有美满家庭,实在是万幸,还望岳父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