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明连忙说道:“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高愚溪还是担忧:“就算你不嫌弃我,侄媳妇恐怕也会嫌我麻烦。我花了那么多钱,在女儿家都被嫌弃,何况现在一无所有!”高文明坚定地说:“侄儿也是个男子汉,岂能由妇人做主!而且您侄媳妇通情达理,肯定不会这样。伯父就跟我回家吧,别再犹豫了,咱们这就走!”说完,不等高愚溪回应,高文明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拽到船上,载着他回了家。
一到家,高文明就先走进屋,把伯伯高愚溪伤心欲绝想要寻死的事告诉了妻子。高娘子听后吃惊地问:“那现在人在哪里?”高文明回答:“已经在船上,我带回来了。”高娘子说道:“虽然老人家做事糊涂,遭人嫌弃,但毕竟是高家门里的长辈,本就该接回家照顾,免得被外人笑话!”高文明担心妻子只是嘴上说说,故意试探道:“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过我们家养了一群鹅,让他帮忙照看也好,省得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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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娘子连忙说:“这说的是什么话!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饭,就算白养着,他也是自家亲人,又不是外人。哪有侄儿叫伯伯来家里看鹅的道理!别再说这种话了,快去把伯伯接进来。”高文明见妻子态度诚恳,便说:“既然如此,我去请伯伯进屋,你准备些酒菜招待。”说完,他快步走到船边,将高愚溪请进堂屋坐下,又端出酒菜,叔侄二人边吃边聊。
高愚溪想起那些让他气愤的事,忍不住向侄儿诉说,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高文明则在一旁耐心劝解。从那以后,高愚溪就暂时住在了侄儿家。三个女儿得知后,心里清楚父亲对她们有怨言,其实正巴不得他不来。虽然表面上也派人来问候一下,但没有一家真心实意地来接他回去。高愚溪脾气固执,即便有人来接,他也不肯再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三个女儿家才假意派人来说接父亲回去过年,语气敷衍,毫无热情。高愚溪直接拒绝,也就留在了侄儿家。高文明说:“伯伯过年就该在侄儿家里,这样还能拜拜祖宗。要是去姊妹们家里,拜的是她们家的祖宗,您也不方便。”高愚溪点头道:“侄儿说得对。我还有两个旧箱笼,里面有两套圆领官服,还有一顶旧纱帽,都放在大女儿家里,你派人去取回来,过年时我好穿着拜拜祖宗。”
高文明说:“这是该取回来,我写封信让人去拿。”随即派人到大女儿家取东西。大女儿一家正担心高愚溪再来打扰,听说要取这些衣物,知道他要在别家过年,巴不得赶紧把箱笼送还,就像急于摆脱麻烦一样,迅速把东西交了回去。高愚溪看到这些东西取回来了,心里更明白女儿们不想让他去的意思,于是安心在侄儿家过年。
一般来说,像高愚溪这样退休在家的小官,就盼着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穿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走走晃晃,心里就觉得高兴。过年那天,高愚溪穿上那套官服,拜祭了祖宗,侄儿侄媳妇也向他行了晚辈之礼。一家人其乐融融,比在女儿家的感觉好多了。只是高愚溪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没给侄儿留下什么,还在他家白吃白住,心里很不安。即便让他去做看鹅这样的杂事,他也愿意,幸好侄儿没有让他去做。
有一天,高愚溪正在侄儿家闲坐,突然一个穿着公差服饰的人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道:“老伯伯,请问一下,这里有个高愚溪老先生吗?”高愚溪反问:“找他做什么?”公差说:“老伯伯给指个路吧,我一路打听过来,都说他在这里,我有要紧事找他。”高愚溪说:“我就是个老头子,找我能有什么事?”公差解释道:“福建巡按李大人,是山东沂州人,他是高老先生的学生。李大人赴任途中特意绕道来拜访,已经找了两天了。”
高愚溪笑着说:“我就是高广。”公差有些不信:“真的吗?”高愚溪指着墙上挂着的破纱帽说:“你要不信,就看看这个。”公差这才确定,连忙说:“失敬失敬!”说完转身就要走。高愚溪赶忙叫住他:“你先说说,山东李大人叫什么名字?”公差回答:“他单名一个某字。”高愚溪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公差说:“老先生收拾一下,李大人等得有些着急了。我先去禀报,他马上就来拜访。”公差确认找对人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高愚溪赶紧把侄儿高文明叫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高文明兴奋地说:“这可是件大好事!贵人来访,肯定会有好事发生。伯伯,您当初是怎么和他结识的?”高愚溪回忆道:“我以前在沂州做学正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入学的童生。他家境贫寒,连拜见老师的钱都拿不出来,拖了大半年都没能行拜师礼。当时衙门里的两个同事,还撺掇我发传票去抓他,我没同意。后来了解到他确实贫困,就把他叫来见我。是我做主,一分钱都没要他的。其他同事见我这样,也不好再索要了。我看他虽然穿着寒酸,但气质不凡,问了才知道,他家连买灯油的钱都困难。我就资助了他一些路费,还四处为他说好话。第二年,他就找到了一个好的教书差事。我调到东昌府任职后,又向知府举荐了他。从那以后,就没怎么联系了。后来听说他中了进士,也不知道在哪里做官。我年纪大了,对这些事也不关心,渐渐就忘了。没想到他还念着旧情,专门来这里找我。”高文明感慨道:“这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有人喊着“大船靠岸了”,众人纷纷跑出去围观。高文明也跟着走了出来,只见一个人拿着红色名帖,径直朝家门走来。高文明接过名帖,拿进屋里给高愚溪看。高愚溪急忙找出珍藏的旧官服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船舱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官服的御史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这位御史仪表堂堂,只见他身着绣有獬豸图案的官服,周身散发着威严气息,让人望而生畏。他仿佛有澄清天下的志向,一举一动都似有千钧之力。手中的弹劾奏章,能评判是非曲直;清正严明的作风,如同黄河之水般不容污浊。若不是念及昔日师生情谊,又怎会来到这郊外的普通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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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史见到高愚溪,一口一个“老师”,脸上堆满笑容,上前恭敬地拱手行礼,邀请老师一同进屋。他始终退后半步,坚持让高愚溪先行,拉扯之间,高愚溪累得气喘吁吁,却也推辞不过。李御史面带笑意,态度极为谦逊,高愚溪实在拗不过,只好拉着他的袖子,稍稍走在前面,两人一同走进草堂。
进了屋子,李御史命人铺好毯子,郑重地向高愚溪行四拜大礼,感谢他当年的提携之恩。高愚溪慌忙回礼。行完礼,李御史送上礼帖,里面是十二两白银作为拜见之礼。高愚溪收下后,请御史上座,御史再三推辞,坚持要坐在旁边,最后两人只好左右相对而坐。即便如此,御史仍不肯占据上位,一定要高愚溪坐在右手边稍高的位置才肯落座。
落座后,李御史提起往日师生相处的情谊,言辞间满是感激:“学生侥幸取得功名后,日夜都想着报答老师的恩情,从未敢有片刻忘记。如今有幸获得巡按的差事,途径贵省,特意绕道前来拜访。没想到老师的居所如此偏僻。”高愚溪感慨道:“说来惭愧,我哪里还有自己的房子,这是侄儿的家,我只是借住在此。”御史疑惑地问:“老师当初肯定有自己的住所吧?”高愚溪叹了口气:“怪我当初考虑不周,祖屋早已荒废。如今我无家可归,只能在这里勉强度日。”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李御史见状,心中十分不忍,连忙安慰道:“请老师放心,等学生到了任上,一定为老师想办法解决。”高愚溪激动地说:“若能得到你的帮助,我至死不忘这份恩情。”御史又说:“我到任后,马上派差人来接您。”两人叙旧了许久,李御史才起身告辞。
高愚溪将御史送到船上,看着船渐渐驶远,才转身回到屋里。他拿出御史送来的银子,对侄儿高文明说:“这银子你收下,就当是我平日里的生活费。”高文明连忙拒绝:“这怎么行!赡养伯伯是我应尽的本分,这银子您留着自己用。”高愚溪坚持道:“我一直在这里打扰,心里实在不安。之前没钱,只能厚着脸皮住着。如今学生送了这笔银子,哪有让你供养我,我却白收钱财自己用的道理?你要是不收,我都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高文明推辞不过,只好说:“既然这样,侄儿拿一半,伯伯留一半自己用吧。”高愚溪这才同意,两人各分了六两银子。李御史的这次来访,在太湖边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议论了好几天。高愚溪的三个女儿得知后,听说父亲把银子分了一半给侄儿,有的心里不痛快,抱怨道:“这下可让他侄儿家风光了,还白送银子!”有的则酸溜溜地说:“这点银子也用不了多久,别羡慕他们!只要那讨人厌的老头子不来家里就好,估计也不会再有御史来送银子了。”她们各自私下抱怨,暂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