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变成了我,还是我就是你?
下一秒——我尚未搞懂这一切的运作机制——子弹划破空气,裹挟硝烟直冲我的面前。
一个人骤然扑了上来,整个人伴随一阵战栗,直直砸在我身上,他似乎想抱住我,可我迅速挣脱,踉跄一步迈到那个持枪人面前,顺手从桌上拿起刀就割开了他的脖子。
第一刀划开皮肉,是黏着热血的刺耳“咔哧”声,第二刀落下,血线在空中画出弧度。他已经倒下了,我还在割,毫不迟疑地、面无表情地一刀一刀往下戳,面前都是喷溅而出的血,而我就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直到他的脖子皮开肉绽,血泡从气管涌个不停,连着内里破碎的声带一并哽咽着喷射出来。我的手在抖,指缝都是血,那血顺着手腕、袖口一路往下流,渗进指缝,漫上我胸膛,灌进我喉咙,而当我终于回过头、看向那个为我挡下子弹的人时,视线是如此的模糊。
怎么会是他呢,冷静又利己的人怎么肯作舍己为人的事?
血水遍地,就像下了场雨。
时间像上了发条的齿轮,发疯飞奔——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着外语,有条不紊地接连提问,问我具体地址、问他还有没有意识、问我跟他的关系是什么、问我有没有接受过急救训练……太多问题了,我以为我会崩溃,可我反而条分缕析、简明扼要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对,难道不是吗?只要我想,我可以做到所有事。他们说他被子弹击中胸部,疑似嵌入性伤,伤口出血严重,又说要紧急开胸清创止血、胸腔引流——生僻术语那么多,可我都听明白了。手机只剩一点电,我盯着屏幕上那行“胸腔引流术大概需要……”忽然面前一片白,抬头,是护士递来的一摞文件。
术后知情书、病危通知、术后观察安排、抗生素方案……她语速很快、口音也重,我需要一面对着文件名查找,一面跟着重复,“感染风险”、“高凝状态”、“需要卧床静养”……我是说,我可以不眠不休等他醒、等他睁开眼睛——而仇峥现在已经醒来看着我了不是吗?
第叁天血压回升,第四天开始使用抗生素和抗凝药,第五天转院……有个人打开了他宝贝得不行的袋子,里面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才找人买来的护照,又递给我他偷来的工作牌、服装和口罩,还有医疗人员通行证。你走吧。他对我说,眼里有泪光闪烁,却笑着。但是,要记得回来,还我钱。
可是我没有履约。
杜瓦利尔离这里太远了,高空飞行时的空气又是那么干燥,一排排座椅中只有我们这片被临时改造成急救区——我觉得我简直就像某种高空抛物的遗留品,能清晰地看见自己下坠形成的抛物线轨迹,可是与此同时我的视野又是那么的清晰,可以嗅到最细小的灰尘和最气若游丝的呼吸——氧气瓶快用尽,监护器的电量也在持续闪烁着红灯,我看着仇峥的呼吸越来越艰难,生命越来越衰朽——而他还在断断续续地叮嘱着我什么,我快速点头,一一记下,又怕他累着,抓着他的手不断说些俏皮话,最后把他气笑了,“你就不想知道……我和仇聿民瞒着你什么吗?或者仇聿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母亲?”
我不住摇头,哥,别说了,休息一会吧。
可他还在说:“你就不想知道……仇聿民这些年来为什么这么对你?”
我不想知道。我听见自己沙哑着声音,间隔许久,直到忍到鼻尖都泛酸、再忍不住了,才再说出口——但是我答应你……人死债消。
然后我捏着他的手指,眼泪突然就不断地涌出来,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地请求着,对不起……回国以后你再告诉我好不好?你搞定了他们再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不置气了,我也不恨你了……哥……我们一起搬回老房子住你再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重新种棵石榴树好不好?你答应我……继续当我哥,好不好?
太狼狈了,我简直想笑。我怎么能再用这孩子口吻恳求他呢?可他定定地望着我,没有嘲笑,脸上是种我几乎以为要忘记的温柔神情,这让那一秒被某种意味莫名的东西拉得很长,仿佛就在这一刻里,一生到头,恩怨死生都说尽。
“好。”
我惶急地调氧流量、检测血压,急救药……急救药在哪里?你们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可是低分子肝素无效、肾上腺素无效、胸外按压无效——心电监护仪发出报警声,随即是一声类似风掠过残枝的长鸣,仿佛有什么被连根拔起,下一眼,心电曲线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