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钟有点站不住了,扶着楼梯的栏杆暂且歇下。方怡问她是不是中午晒久了,有点中暑。
都入秋了,也会中暑?
她听从内心柔软的感召闭上眼,就掉进一片无所有的深渊。
没电了。小钟没有电了。
要是手机放在大钟那,他每天会顺手充好电。发现这件事以后,小钟每晚在家,就放着过低的电量故意不充,白天留给他去充,渐渐竟失去睡前充电的习惯。
深渊的尽头是哪里?
不见日光的隧道。
再醒过来,她站在安娜卧轨的铁路边上。回家的地铁到站,她乘上冷冷清清的列车,寥落的乘客全都像冰雕凝固在某一姿势,边缘微微融化滴水,地上弥漫寒冷的水汽。
这里怪异得非同寻常,她却不愿去戳破,仿佛一旦戳破,更怪异的现实就将接踵而至。
她拼命想哪里不对。难道是时间?现在不是晚上放学?但对于隧道底下永久的黑暗,何来白昼与黑夜的区别?她看向车窗外面,玻璃的倒影,期盼着从中浮现他的面容。
微红面色,苍白的唇。眼镜投下薄影,轻笼在深陷的眼窝。双眼皮内侧的色泽偏深,深密的睫毛盖住眼睑。她记得他应该有好看的卧蚕。
到底有没有?记不真确了。
玻璃只映出她自己,湿漉漉的,在漫天的雨色里。
柔白色,像雪一样的雨。绯红天空。雨中次第落下那本笔记的内容,最初被工作的事情全部占满,偶然才有一两句关于她的事,邀她吃饭,她睡着了,她没有来。寥寥几笔,没有渲染,她却感觉得出他落笔时不同的语气。
然后,散漫的苔藓从潮湿处生长出来,几个联系方式,摸鱼看同花顺誊抄下来的股票信息。其中竟也有父亲的公司。记得敬亭说,公司是去年才上市的。为此父亲一度还要求小钟回那边的家去。难道他做生意已经是厉害的人物?她倒是从没关注,也与她无关。
生活的变化像一幅书法。最初的醉意只微湿,字迹收束得整齐。光阴流转,墨渐干枯,湿意反浓,终不免水银泻地,浪得淋漓。以前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就连名垂千古的经典作品都曾留下这样前后不一的痕迹,如今却恍然开悟,不可多得的是痕迹本身。书法是用静态表现时间的艺术。
有时他也会不能免俗地迫不及待等下班,在笔记上写:
还有五分钟。
下班了!
他的感叹号对她却是稀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