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顿了顿脚步。
探过草木丛林去望,不远处,太后的寝殿中竟有灯火。且非平素夜间置于角落的微弱宫灯,这光亮虽称不上几如白昼,却将室内之人的身影清楚地映照在窗纸上。灯火摇曳,身影颀长,如月华般清冷,似青竹般坚韧,如垂柳般袅娜。
却单薄而纤细,令人不禁生出怜惜之意。
这么晚了,阿娘为何还未歇下?
唐潆在心中存下疑问,进而又有担忧生出,无论何故,晚睡于身体确有损害。这般想着,她的面容便渐渐隐下笑容,微蹙着眉,继续向前行。
待走近寝殿,她命玉竹领着宫人退下等候,自己遂径直迈步至殿门前。如今她已成人,总不好似儿时那般活泼天真地推门而入,况且眼下夜深,她突然来此,无论她怎么辩驳,细细品味下来,其中目的其实并不单纯。
思来想去,竟如采花贼般心虚起来。
幸而四下无人,唐潆颇显尴尬地轻咳几声,曲起食指,欲说明来意,叩门请入。
当她曲起的食指将将触及殿门,忽而听闻殿中似有人语,再细听下去,凭音色推知,是太后与忍冬主仆二人秉烛夜谈。
窃听他人言语,并非为君正道,这是她自幼所学,而今不曾忘却。但此刻,她却鬼使神差地涌出一股近似于离经叛道的冲动,她喉间动了动,缓缓将食指收回,又将手放下,随即,附耳于殿门后,屏息凝神地偷听。
四野阒然,除却淅淅风声,再无杂音干扰。兼之女人的声音本就尖细,倘若有心要听,再依据平日观察所得进行适当的猜想,不愁窃听无果。
忍冬在里间似乎在四处走动,声音因而忽大忽小,好几处难以辨清:“……殿下,余家老爷遍访所得的这副药方药效虽好,但起初便说了……您不妨隔月服药,否则……”
余家老爷?莫是表姑的阿爹?那位曾在太医院任职的余医官,屡有耳闻他医术精湛,江南杏林界中亦有赫赫声名。可是,什么药方,竟绕开太医院医正,需他四处遍访?起初便说了什么,忍冬才劝阿娘隔月服药,否则又会怎样?
只恨适才一时兴起的偷听行径,无端便将话中关键听漏。
药方、服药……接连几个字眼利刃一般刺穿她的耳膜,太阳穴跳动不止。唐潆感到周身有股不安阴霾似的笼罩着她,使她险些喘不过气。她隐隐觉得蛰伏在她心中许久、重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仿佛已在破土而出,她情不自禁地紧扣门框,耳朵牢牢地附在门上,半个字都不肯再错过。
接着,是太后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寥寥数语,却道出欺瞒她良久的事实:“这眼疾,已是治不好的,再差,不过沦为瞽者罢了。服了药,我夜间尚能视物,无甚不好。”
阿娘说甚……眼疾……瞽者?!
须臾间,唐潆只觉心口如遭千钧重锤,脑中茫茫然一片空白。嘴唇随之毫无血色,面容亦是煞白,她不可置信地一面摇头,一面略略向后退了几步,盯着近在眼前的殿门,竟生出悲惧的心情,犹如不愿面对眼前现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