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幅度奇大,弄得杯盏砰砰作响,实是半分风仪都无。趁这间隙,池再不动声色地接过她递来的酒坛,正欲移花接木,太后淡淡笑道:“小七,我听得见。”即便不听不看,只需用心,也能知道你想做什么。
唐潆闻言,懊悔自己弄巧成拙,略有些泄气地耸下肩来。适才,她在殿外与太医交谈,末了,她旋身回殿里,路上便听闻太后命人取酒具。酒,少饮于身体有益,但她担忧太后才醒来,体格虚弱,禁不住烈酒。
池再见状,只得将酒坛原封不动地置回食案上,又十分狗腿地酾了两杯酒。待下酒菜上齐后,殿中宫人纷纷退下,只留二人在殿中。
“阿娘……”唐潆斟酌了片刻,已先使上惯用的撒娇一计。抱着太后的胳膊,将脑袋轻轻抵在她肩上,小猫似的蹭了蹭,欲再劝说。
这般低垂着头,又刻意使的鼻音,声音嗡嗡弱弱,仿若婴孩,该叫人心化了才是。太后却不为所动,只是浅笑,眉间自有一股山间清风云中亏月的疏冷淡薄,她出声道:“不叫我‘阿?t’了?”
唐潆霎时红了脸颊,佯作不知,口中磕磕巴巴已然出卖了自己:“什……什么阿、阿?t……我、我不曾……”
那夜再如何冲动,都只是一个拥抱,一声轻唤,并不出格。承认其实不难,但唐潆此刻却不知怎地,竟在太后面前强撑面子,她明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她的强势,她的冷硬,她的威严,在对上太后时,从来都只会化作一涓水势和缓的清泉。
“不曾什么?我听错了?”太后并未咄咄逼人,她只是略挑了挑眉,凭借耳力推测说话人的方位,并随之倾了倾身子,若有所思地道,“嗯,夜里风大,大抵是听错了罢。”
她这般朝自己欺近,脸颊几乎贴着脸颊,冰雕玉砌的面容,羊脂软玉的肌肤,如麝似兰的冷香……即便因无聚焦而空洞无神的眼眸亦是眼角上勾自有风情。唐潆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竟走了神,在想自己幼时与她同榻就寝,怎会按捺得住?
唐潆拿捏不稳太后的心思,生怕自己下一招死棋堵住彼此间所有的去路,她忙强忍下胸腔中汹涌澎湃的悸动,从太后怀里脱身,举起酒盏:“阿娘,我们喝酒、喝酒。”
匆忙中,她一只手举着自己的酒盏,另一只手举着太后的酒盏,并将它推向前。忽而她又思及太后如今目不能视,于是贴心认真地牵过太后的手腕,教她握上酒盏,如此,再与自己对饮。
唐潆举杯抵唇,尚未饮下,她看这满殿陈设寻常如昨,彼此亦非凤冠霞帔,又无宾客高朋,再垂眸见酒色澄清。她看向太后手中那杯酒,心中想,这倘若是杯合卺酒,该有多好,她怕是会高兴得饮下一整坛罢。
便是自欺欺人都乐得做了。
唐潆心中酸楚难当,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以杯碰杯,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以期这次能不让太后听见。做贼心虚,太后再开口时将她吓得手中一抖,才作了“合卺酒”的杯盏坠落在地,便作了“清明饮”,摔得面目全非――
“这酒不烈,我喝得,你却喝不得。”乍闻碎瓷声,太后只一蹙眉,左右摸索着探过来,唐潆怕她不慎碰到碎瓷,忙先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细若无骨,经一场病,愈加清瘦。唐潆只觉心疼,握在手中,便不肯放。
太后摸到她,像是放了心,眉头舒展开来,又是一番清冷淡薄的风骨,言语中流露出关切方有人间烟火味可闻:“手可还疼?你总瞒我,当我看不见,便不知么?”今晨醒来,她起初确是不知,唐潆安抚她时常有肢体接触,再是小心,总有一两次使她察觉出她手上裹有纱布。太医随她离开时,再召人来问,便知晓了。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仿若点了火药,唐潆先急了:“却是谁总瞒着谁?晕了几次三番,倘若这次不严重,是否又将我蒙在鼓里?”从小到大,她不曾对太后用过这般语气,她又岂是能对她发得了火气的人。
话音刚落,便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