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也来不及了,甲板上人太多,往回走比上来难千倍万倍。天是真热,还未停顿片刻,辛实已经急得一脑门的汗。好不容易,他终于看见了一个可供询问的人员,是在下船口,有个穿制服的大个子船员,正在不耐烦地指挥大家下船。
仗着自己瘦,辛实从男人女人们的身体缝隙里硬生生挤过去,预备去问上一嘴。
可他刚来到下船口,还没等来得及开口问,后面传来一道男人忍无可忍的怒吼:“前头的都是死人啊,都活不活啦,赶紧走啊!”
此话一出,大家都抱怨起来,速度也加快了,辛实一个人的声音哪里抵得上一堆人叽叽喳喳,立刻感到人群涌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简直有些惊慌失措了,正想,还是先回甲板上再说,谁知道胸前横插过来一只手,也不知道是想挤开人群还是想抓同伴,总之,辛实被这只手一拦,好死不死被夹在人家的腋窝底下,头昏脑涨地下了船,来到码头上。
一个多月没踩到梆硬厚实的土地上,辛实的两条腿打着抖,还没走上两步腿就开始发软。这时候可不敢多走动,不留神就得跌跤。他谨慎呢,吓得停住脚步,茫然四顾,瞧见几步开外有片椰树林,枝长叶阔,提供了一大片阴凉的歇脚地,他赶紧抱着自己的包袱,找了个没人待的树荫底下蹲了下来。
周围都是些黑皮肤黑脸蛋的人,辛实都不用仔细去看他们大眼睛宽鼻梁的长相,只看他们身上穿的那宽宽大大的纱笼就知道,自己这是真远远地离开了家乡,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些人一看便生活十分穷困,统统地瘦得不像话,面色流露出一种饥饿,衣服也并不干净,打了许多的补丁,可是统统地都很华丽,万紫千红,无论男女,都将自己打扮成了一朵花。
在底舱捂了一个月,辛实像刚剥了外壳的笋白似的,瘦得可怜,白得像鬼,竹竿一样往码头上做摆摊的本地人里头一插,跟往黑芝麻里头撒了一粒白芝麻一样那么突兀。
暹罗,这里肯定是暹罗了。看到这些长相各异的本地人,辛实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
知道自己跟人家不一样,打眼,辛实也不去偷瞧别人,只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两个雪白的拳头没什么力气地捶打着同样雪白的笔直小腿,只盼着这两条不争气的腿脚赶紧适应落地的感觉,尽快可以发挥原有的功能,也不求健步如飞,至少走路不跌跤。
本地人似乎早已经对他们这些大洋另一头来的人见怪不怪,好奇的眼神只往他身上扫那么一眼,就不再打量,只埋头看着自己的摊子。
说是摊子,其实就是用桌子那么大的树叶摆在地上,上面摆了些吃食和水果。种类并不繁多,芭蕉,椰子,还有种花花绿绿的糕点,掌心大小,看起来很有嚼劲,长得像福州城街头常卖的龟粿。
辛实打出生起就没到过这么燥热的地方,呼吸都有些困难,心里头乱糟糟的,茫然又好奇,一边想这就到了,接下来该往哪走?一边又担心人家的生意,福州的十月都快要冷起来啦,这里还这么热,吃的怎么能全摆在大太阳底下,不得晒坏了。
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又扫了一眼人家的摊子,真奇怪,你说天底下哪来这么大的树叶,叶子都这么大,树该有多大?
正胡思乱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愕然的喊叫声:“辛实!辛实?”
这声音可有点耳熟,辛实忙不迭回头,一个大个子的憨脸年轻男人提着一个大竹箱笼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面前来,脚步踉跄,显然也没适应下来刚下船的生活。
辛实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后连退了两三步,有点怕来人摔到自己身上,就他这身板,被压一下还不得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