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生的能力如同双刃剑。陆远山的恢复速度确实惊人,连主治医生都惊叹于他身体顽强的自愈力。但余小麦看得真切,每一次超远距离或高强度地“倾听”,都会在他眼底刻下更深的疲惫,脸色会瞬间褪去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甚至有一次,他在试图捕捉医院另一栋楼里某个模糊的争吵时,耳蜗深处竟渗出了细微的血丝。那抹刺目的红让余小麦的心骤然缩紧,她飞快地用棉签沾了生理盐水,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地为他擦拭。陆远山睁开眼,对上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心疼,只是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握了握她的手,仿佛在说“没关系”。
五个月的光阴,在日复一日的治疗、复健、观察和小心翼翼的提防中悄然滑过。季节从深秋转入凛冬,窗外的梧桐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陆远山身上的病号服终于换成了自己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长裤。李局长吊着的胳膊也拆掉了固定,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气色好了很多。表面的风浪似乎平息了。小川在陈教授团队的严密监护下,病情保持着一种脆弱的稳定,没有继续恶化,但也看不到明显的好转。余小麦悬着的心,被这看似平静的日常磨出了一层薄茧,一种近乎奢侈的、名为“希望”的微光,艰难地在茧下搏动。
一个难得的周末下午,冬日的阳光吝啬地透过云层,洒下一点稀薄的暖意。陆远山提议去趟超市。“家里冰箱空了,也该添点东西。”他语气平常,带着大病初愈的人对烟火气的向往。余小麦看着他比五个月前明显清瘦却更显挺拔的侧影,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她点点头,飞快地脱下护工服,换上自己的羽绒外套。
超市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周末特有的喧闹和生机。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听着周围孩子嬉闹、夫妻商量买什么菜的絮叨声,感受着空气里混杂的果蔬清香和熟食烘焙的暖香,余小麦竟有片刻恍惚。这平凡的热闹,像一个久违的、温暖的梦境。陆远山在她身旁,仔细比较着两种牛奶的保质期,侧脸在超市明亮的顶灯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他拿起一盒余小麦喜欢的酸奶,放进购物车,转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驱散了他眼底长久以来笼罩的阴霾和疲惫,像冬日里骤然穿透云层的一缕阳光,直直地照进余小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股暖流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上鼻尖,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整理车里已经堆放整齐的物品,手指却微微颤抖。这一刻的安宁,像偷来的时光,珍贵得让她心头发疼。
“我去前面看看水果。”陆远山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依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异常的温和。
“嗯,好。”余小麦应着,推着车,目光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汇入前方涌动的人流。他步伐稳健,那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劫难留下的阴影,似乎正被这平凡的热闹一点点驱散。她低下头,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屏幕,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超市里所有的喧闹!
“砰——!!!”
那声音像是重锤狠狠砸在耳膜上,紧接着是尖锐到刺破耳鼓的金属刮擦撕裂声,玻璃瞬间爆裂的哗啦巨响,以及人群骤然爆发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
余小麦猛地抬头,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成冰!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超市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方向望去。视线穿过瞬间陷入混乱、四散奔逃的人群缝隙,她看到了一辆完全失控的黑色越野车!它像一头疯狂的钢铁巨兽,凶悍地撞断了超市入口处并不粗壮的装饰柱,车头严重变形,扭曲的引擎盖下冒出刺鼻的白烟。而就在那堆狰狞的、冒着烟的钢铁残骸前方几步之遥的地面上……
一抹刺目的深灰色羊绒。
陆远山!
他倒在那里,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那件出门前她亲手为他抚平褶皱的深灰色羊绒衫,此刻正被迅速蔓延开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液体疯狂地浸染、吞噬。他身下那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那刺目的红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晕开一片绝望的湖泊。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尖叫、哭喊、车辆警报的嘶鸣……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疯狂地冲击着余小麦的颅骨。她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骤然张开的蛛网。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封住,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来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她推开碍事的购物车,身体僵硬地、踉跄地朝着那片刺目的猩红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