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彩绘虽被长途跋涉的泥水风尘遮蔽了鲜亮,但那高扬的旗帜和船头肃立、身着石青色官袍的工部营造司官员,无声宣告着天家威仪。
领头之人,正是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姓方,面皮白净,眼神却锐利如尺。
谭上选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迎了出去。他代表的是远在新疆的振威将军谭上连,是这座未来将军府的主人(至少在建造期间)。
他必须挺起腰杆,不能坠了大哥和谭家的威名。
码头上,奇观渐显。粗如壮汉合抱的巨木被力夫喊着号子抬下船。
老木匠嘶哑惊呼:“金丝楠!天爷!”这御苑贡材,价比黄金。紧随其后的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料、厚重的青石板……每一件卸下的物料,都引来围观人群的惊叹。
方钦差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物料,微微颔首,随即展开明黄贡绢上的图样。
殿阁重重,飞檐如翼,规制森严。他清朗的声音响起:“奉圣谕,敕造‘振威将军府’,于此谭氏故地,以彰谭上连将军克复疆土、拱卫社稷之殊勋!工期紧迫,凡衡州府内能工巧匠,悉数征召!不得有误!”
知府早已躬身侍立,闻言立刻转身对地方官吏喝道:“举阖府之力,速速办理!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谭上选上前一步,对着方钦差抱拳躬身,声音洪亮:“末将谭上选,代家兄振威将军谭上连,叩谢天恩!定当全力配合钦差大人及知府大人,督造府邸,不负圣望!”
他的姿态不卑不亢,既有军人的硬朗,又透出对皇权的敬畏。
接下来的日子,谭家老宅所在的东门外,彻底成了一个巨大喧嚣的熔炉。
谭母被知府恭敬地请到清净院落暂居。每日清晨,她推开窗户,望着那片日夜轰鸣、渐次拔高的地方,那里曾是她洒下汗水的家园。
熟悉的土墙、老井、丝瓜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清晰的、庞大得令她心慌的殿宇轮廓。
谭上选则成了工地上最忙碌的身影之一。
他穿着便服,但腰杆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并非精通营造,但他懂规矩,懂军令如山,更懂这座府邸代表的是大哥用命换来的荣耀,不容丝毫亵渎。他监督物料清点,查验楠木真伪,呵斥懈怠的工匠,与工部官员据理力争图纸细节,确保每一处都符合御赐规制。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尘土扑满了他的面颊,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看着那些金丝楠木巨柱一根根立起,看着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他仿佛看到了谭家从此跻身簪缨世族的辉煌未来。
“二爷,您看这斗拱的榫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