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早已被战火和恐惧折磨得麻木的百姓,在“世子需要铁器守城”的呼喊声中,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
“快!把咱家那口破铁锅拿来!”
“爹留下的那把锈柴刀!给!”
“拆!把这门上的铁环拆下来!”
“柱子!去把王铁匠铺那废了的铁砧扛出来!”
呼喊声、金属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衣衫褴褛的汉子们扛着沉重的铁砧、门板;妇人抱着锈迹斑斑的锅盆;半大的孩子拖着比自己还高的破旧铁矛或半截斩马刀,如同归巢的蚁群,向着崔璃指定的洼地边缘汇聚。叶承云穿梭其中,指挥若定,算盘成了临时的登记簿,染血的指尖记录着每一份微薄的贡献。
与此同时,崔璃已带着十几个精挑细选、略通匠活的士兵和工匠,提前抵达了洼地边缘。浑浊的渠水在脚边流淌,带着土腥和隐约的血气。她没有丝毫耽搁,手中的工具——几根特制的带有刻度和卡榫的铜尺、小巧的齿轮组模型——在她指间翻飞。她以水渠的一个天然拐弯处为起点,用削尖的木棍在泥地上飞快地勾勒出巨大的草图。线条精准而繁复,纵横交错,标注着尺寸、角度、受力点。
“此处,深挖基槽,埋设主承重桩!需碗口粗硬木,入地五尺!”
“此处,引渠水冲击水轮!水轮轴心连接第一级齿轮组!速去伐木制作水轮叶片!”
“此处,架设传动轴!以废弃车轴改制!”
“此处,铺设轨道,安装活动铁板!铁板下暗藏倒刺!”
一道道指令从她冰冷的唇间吐出,清晰而迅疾。她左耳的青铜齿轮随着她的思考和分析高速旋转,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鸣。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在逐渐点燃的火把光亮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精密人偶,每一个动作都指向最终那个致命的陷阱核心。
工匠和士兵们被她的冷静和高效感染,依令而行。沉重的铁砧被当作基座砸入泥地;粗大的原木被削尖深深埋入作为主桩;废弃的车轴被架设起来;收集来的各种铁器被工匠们用简陋的工具疯狂地锻打、切割、扭曲,制成一根根长短不一、尖端闪烁着寒芒的铁棘!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号子声,在寂静的洼地上空回荡,与远处城头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泥土味、铁锈味和木材被切削的新鲜气息。
白宸站在洼地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如炬,监督着全局。他怀中那本《皮影秘卷》紧贴着胸膛,仿佛一块冰,不断地提醒他暗处的危机。他注意到钟离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忙碌的人群边缘,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老人没有参与劳作,只是用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崔璃在地上绘制的、越来越复杂的机关图,尤其是核心区域那些代表锋利铁棘的尖锐符号。他那只断指的手,紧紧捂着心口,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或恐惧。
“钟伯?”白宸眉头微蹙,走了过去。
钟离猛地一惊,如同受惊的老鼠,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惧。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崔璃图纸的核心区域,又猛地指向浑浊的水渠,最后指向自己断指处渗血的布条,疯狂地摇头。他的动作激烈而无声,充满了绝望的警告意味。
白宸的心猛地一沉。又是那种恐惧!这陷阱,这水力驱动的铁棘囚笼,触动了钟离某个深埋的、关于前朝影卫的恐怖记忆?还是说…这陷阱本身,会招致某种不祥?他顺着钟离颤抖的手指看向浑浊的渠水,水面倒映着跳跃的火光,深处却是一片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