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了拨自己的手炉,掀开盖加两块香,放在他怀里。老爷您且沉沉酒,歇一回再喝。这儿冷,您焐焐手。
他有三分酒意了。望着她只是点头。唔,是个懂事的孩子。这妈妈,难为你调教得好,玉姑娘这气象竟像是大家子的小姐呢,怪道人都说玉无价,玉无价――嘿嘿,诗书什么的就不说了,光这规矩礼数就是多少黄金也买不来的。
老……老爷,蒙您瞧得起。您点拨两下,这孩子就出息了。我们姑娘还得您老多照顾。老鸨的脸登时笑成了一朵花,眼角带她一下,尽是流光烁烁。
好说。懂事的孩子,谁也喜欢。他脸上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怕是德高望重惯了,尽管微服冶游,一时放不下身段来。但,桌子底下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摸着了她的手。攥住。
温玉静静笑着。那只手刚抱过手炉,烘得热乎。白铜手炉套着锦缎套子,在他怀里替她发出甜香,像个咻咻的小猫,有它自己的呼吸。它一个劲儿地朝他心上舔。
楼楣一圈挂着描花宫纱灯,画出各种故事。那大红的光照在柔儿脸上,灯晕酒晕,艳丽非常。有人带着姑娘上楼去了,踏过楼板,红光便颤一颤。也许是她的错觉。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也像柔儿那样红,她抬手摸到脸上,却是冰凉的。
老爷……啊,老爷……您轻些儿……
只听得豁朗朗一片响。辨不出都是些什么,徽墨湖笔宣纸端砚,一古脑儿纷跌在地。
一地的碎片。着靴的脚,与玉色绣海棠的缎鞋的脚慌乱地践踏,仿佛跳着什么生疏的异域的舞,踩不到拍子上。那些未完的画,阙尾的诗,半行的词,一一辗转残破。几轴画被横扫,骨碌碌乏力地铺展开去,马上给靴底一踩,兰花丛里半只泥泞的印。
登时铁案如山。她是他的人了。她紧蹙双眉哀求,拖长了声音宛转娇啼。那呻吟却是真疼――老王爷抓住她双手,高举过头按倒在书案上,硬木边缘狠狠嵌在腰里似乎要把人切成两半。他那只手也大,筋骨虽老犹劲,是半生控马弯弓的手,攥女人若擒敌酋。她腕子上一只羊脂镯给捋下来,呛啷粉碎。
玉碎。她听着那清脆的响。腰间若斩,在那痛楚中忽然笑起来。人都说失节的妇人下了地狱要被阎王锯成两半分给两个丈夫,那么她呢,像她这样的一个婊子,有一天死了,又得给锯成多少块才够数呢?怕是连阎王也算不清楚了……
啊,老爷,您轻着些儿……老爷……
――但,那世里想也没有人争着抢着要她吧?她并没有一个丈夫……六载花国艳名,半生肌肤熨贴,有很多人亲昵过她,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她的脸颊被揉搓着,口脂全擦在他手上了,而底下的血色褪淡的唇被挤压成可笑的形状……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丑陋的、变形的,只有男人,在男人喘息着逼近的馋眼里她是美丽的。那令人血脉暴涨的滚烫的美。
镯子的残片隔着软缎鞋底刺痛了她。碎了的玉有如刀锋。但温玉不是玉,温玉连瓦也不是。
温玉只是一只红漆描金八宝为嵌的马桶。
老爷,您……轻一些啊……
她的脚心一定刺出血来了。
她偏了偏头,发髻底下枕着一个砚台,极力地想要躲开。散发在案上拖出墨黑的痕。这张苍白扭曲的面孔,嘴边浮起一些怪异而恍惚的笑纹,若是此时他仔细看上一看,一定也会觉得恐怖吧?但他只是喘着气耸动。墨绿团花缎面皮袍外套着赤赭马甲,他油烘烘地压下来,像座阔大的山。嗤啦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扯破了她的衣襟。擒贼先擒王,他很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