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把她当作身价万金的玉姑娘。银子他花了,但没碰她。仿佛怀着莫大的决心与痛楚。这一生有许多男人为她着迷过,但没一个为她痛苦……这也是难得的。但……他不来,更好。这又不顶饭吃。
温玉把脸颊贴在那檀木箱笼上,乌沉沉回环花纹凹凸,白铜包锁。冰凉地贴在脸上,巴掌大的一块。她决心忘了他。是的,他不来,更好。
但他又来了。在第五个月上,她以为可以忘却了的时候。
她没有办法。她只是一个姑娘儿,付了钱的,谁都可以见她。
真看不出,这穷教书的,为了我们玉姑娘可真是连棺材本都豁出去啦。火坑孝子,真是孝顺呵。这会子怕不是见天儿的勒紧裤腰带喝稀粥呢,啧啧,我们姑娘就是有本事,把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东西也弄得神魂颠倒,也亏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不然只怕要弄到典妻卖儿的地步了!老鸨交叉双手,嘴里斜叼着牙签幸灾乐祸道。
他没有妻儿么?温玉顿了顿,方才问道。假作不经意――真是不经意,她努力让自己相信。
谁知道,姓游的是个孤老头子,从外地来的罢。老鸨从鼻子眼儿里哼道,说是有浑家的,死了――谁知是真是假。你别说,没准儿真是叫他给卖了也说不定呢,这种人,我见多了!嗳,仁发和药行的段老板――姑娘你认得的,他家现开着城里城外九家联号的药材买卖,很捧过你来的――老鸨说着来了精神,红光满面,凑近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他们家的少爷就是在姓游的门下念书的。这瘟生教书教得还很有点名气呢,这些老板们都愿意让自家孩儿去跟他学――
所以当初聘了他来教她么?她想。耳畔听得老鸨拿帕子握了嘴噗嗤一笑,段家小少爷前天刚到我们这儿来过!如今跟金铃好得蜜里调油。才十五岁呢!这孩子学先生倒真学了个十足十。还央告我千万别让他爹和先生晓得――哪天我看他们父子师徒三个在这儿撞上了,那才叫热闹!姑娘你知道么?段家太太还给姓游的说过媒呢,看他一个人可怜,衣服也没人浆洗,本想把自家一个守寡的远房表妹说给他,谁知竟一口回绝了。倒弄得段太太一个下不来台。这都是小少爷告诉金铃的……啧,你看这瘟生当着人恁地正经!装得也真像!
金铃没多说什么吧?她急急插言。
哪能呢。金铃又不是傻子。姑娘你放心吧,我都嘱咐过了――瘟生的银子不赚白不赚,我可不想他们真的撞上了,闹起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老鸨眉花眼笑,伸出肥短的手指端详着,段家少爷真伶俐,长大了一准跟他老子一样有出息。瞧,他孝敬我的这戒指儿。
温玉敷衍着看了看,赞道,很好的成色,是十足赤金的。
那当然,我猜,是那孩子从他母亲那儿偷来的――段家太太的首饰,还能错得了!老鸨得意洋洋,虽然早已知道成色,还是放到口里去咬了一咬,一面斜眼觑着温玉道,姑娘这一向好象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敢是给那瘟生舞弄得吃了亏?哼,越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老东西,上了床越是畜生!姑娘要是不受用你可明说,咱不差这点进项,告诉妈妈,老娘大扫帚打了他出去!
妈妈,没有的事。她淡淡笑道。面上泛起绯红,走到屋子另一端,拿起小剪刀把灯花剪了又剪。无声无息的灯花,结了老长,灯光豆大昏暗。她一剪,那点亮光就往下一挫,再起来火头便高了许多。熊熊的红影子。他没碰过她……一次也没。他甚至是有意地远着她,那眼神她看得出,他嫌她脏。他不愿碰她……她笑了笑。没有人会相信。
……灯花一节一节长起来,她剪,剪了再长。剪下的烛芯发出嘶的一声,落在铜盘里很快变成焦黑的一小截。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盯着烛火久了,眼也花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半分。
游先生……天不早了,该安歇了吧?
她说。多时没开口,嗓子有点沙了,然而回荡在这寂寂的空气里,仍然显得突兀而响亮,简直像金鼓齐鸣,振聋发聩。她自己听了也是一惊。心里怦怦地,如同有个中了箭的兔子,仓皇地乱跳,一路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