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等人齐声请安,玄昱已经大步走向棠儿。他一回府就策马赶了过来,以后,他会一直陪着她,分担她所有的沉郁和不开心。
迎上他温和的目光,棠儿笑意明粲,拉了他去书斋。
檐下布满蛛网,窗台雀粪斑斑,灰暗的门斗上悬一块泥金匾,上头写着“三难斋”。
为了引她心情,玄昱的神色如阳光般和煦,“让我考考,你可知老师寄托克服的是哪三难?”
棠儿回过头,发髻中的一支蝴蝶簪在鬓角颤颤轻晃,“力行、责己、克终,这可是我家。”
棠儿拿起笤帚把门前的蛛网绞净,屋内阴冷,空气中带着些许霉味,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印在炕上的小书桌。
她抿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在这儿练字,在这张书桌前一遍一遍写着你的名字,趴着或者撑着脑袋,想象你长什么样子。”
书桌上落满灰尘,依旧能看出不少墨迹涂鸦,其中以”玄昱“两个字尤为清晰。
玄昱唤来小六和一帮奴才将书斋内简单收拾干净,棠儿兴高采烈地从柜子里找出字帖诗稿。
纸张褶皱发黄,晕开的墨迹,簪花小楷秀而整洁: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玄昱心弦一动,翻看下一张,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认真凝了她片刻,突然问:“你写这些的时候几岁?”
这一问顿令棠儿更加窘迫,她笑目弯弯,双手捂住发烫的脸,“爹爹老是提你,总爱以你的认真努力作为标榜督促我们学习,我自懂事就想嫁你。”
这一刻,玄昱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这些话又说不出口,因为只要一个字,定会落下男儿泪。他清楚如何应对这种直击内心的触动,笑,浑浑地笑。
她可以毫无保留地迈进他的世界,却真实无法迈进婚姻这道高如千丈的门。为了得到她的感情,玄昱的确用心了,任他思虑再多,除非冒用别人的身份,否则的确给不了她名份。
最需要保护的年纪,她赤手空拳亲赴战场,看遍男子的贪婪猥琐,靠自己的力量从这世间最黑的泥潭中爬出来。天下女子谁不想穿一身嫁衣,正大光明嫁人为妻,他给不了她名份,却提前享受着成为她夫君的幸福。
那年,她脏兮兮地跪在街头,只为一百两银子便肯卖身为婢。玄昱想不出当时的自己究竟出于何种心理,竟会把她带去南市。当然,他也不是没达到目的,她终于打消纠缠的幻想,她再次开口,深切卑微,颤抖着单薄的肩向他请求一个吻。
还有,玄昱不知道她和玄沣之间是怎样的感情,故而任她前去,亲眼看着青鸢在面前死亡。同样,他也达到了目的,棠儿惊恐伤心,再也不会相信玄沣。
玄昱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便一寸寸递减,幽深的瞳仁中有水光浮动。他心中涌出千缕情由,转身出门,仿佛无法适应一下从幽暗转为明亮,仰面闭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