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纬!」方晴姊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很久了吗?」
由于每年过年都会见面,我和方晴姊还算熟,寒暄完便踏进这家她挑的法式餐厅。用餐时,在方晴姊刻意的引导下,对话大多围绕在美食和工作牢骚中,直到甜点上桌。
「……那次受伤之后,阳阳就出现视力模糊和夜盲的症状。」
一时没跟上这骤变的话锋,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方晴姊的手指轻轻敲着注有红酒的高脚杯,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等我自行参透何谓「那次受伤」。
登时,我的脑中如同在跑走马灯般掠过无数个小媳妇伤心难过的片段,可最终却被一团照亮夜空的赤红火焰垄罩。那其中,有抹晦暗的身影,以及一道闪于其身后的急速拋物线,继之一声噁心的巨响──磅。
我用力滚了下喉结,不知怎地害怕起方晴姊的注视。
「……经过一连串检查,医生发现阳阳有一种罕见的视神经基因异常,通常不会產生太大影响,除非受到外部压力激活。」吃美食时的欢快神色不见了,方晴姊沉着一张脸说道。
双手微微发起颤,于是我赶紧收到大腿上,一句话也附和不了,脑中驀地闪过先前在夏日阳房间撞见的视讯对话,那位白袍女性应该不是学校教授,而是医师。
「那个活起来的异常基因不光影响了视神经,还影响了视网膜,医生说阳阳视网膜内的感光细胞在退化,」方晴姊举杯喝了口红酒,「结果呢,就是形成视网膜色素病变的症状,目前没有方法可以逆转……你知道什么是视网膜色素病变吗?」她询问,见我摇头便放下酒杯立起对立的两掌,接着慢慢将掌心往中央靠合,「他的视野会渐渐变窄,原先看到的世界就像这样一步步被黑暗吞噬,广角变成一条缝、圆点,到最后消失不见。」
啪一声,她的两掌贴在一块。
随着那合掌的啪声,世界凝结了,我呼吸不到空气,只晓得胸口好涨好痛。
「这能怪谁?怪我爸妈还是怪你?我想夏日阳自己也不知道。」方晴姊直截了当地表明,「说实话,如果是我,肯定对你有怨言,虽然不是你打的,但事情因你而起,要是阳阳头没受伤,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病。」她嗤了声,但不像冷笑,倒像在吐露无能为力的洩气。
须臾,她稍稍离座,伸长手越过桌面用力搔了搔我前几日刚去理的寸头,「算啦,他本人都没要没紧的,我替他抱不平又怎样,况且,真要比较的话,我欠他的才多,」顿了下,方晴姊本来激越的语调沉了些,「小时候因为有他,我才不用穿裙子,家里没钱买两套,所以……以后他看不到了大不了我当他的眼睛。」
「不、我来当他的眼睛!他是我……」我激动地接话,忽地感到面颊出现两道溼热,甚至延伸到我握拳的手背上。「啊……」意识到流泪,我尷尬地赶紧用手胡乱抹去。「是我的错,我会负责……」仍讲到哽咽,毕竟我一想到夏日阳那双果然比印象中还淡色的漂亮眼眸生了病,就不禁为之揪心。
大概没预期我会哭,方晴姊叹了口气,搔我头的手放柔许多。「你别在他面前说要负责,他就是不要你负责才对我们下封口令。只是我看不惯你像个没事佬,过年还拿芒草欺负他。你啊,是真忘了他对芒草过敏?那个花圈他多喜欢,说集结了村子的顏色。」语尽,她用手指狠狠地弹了我的额头。
闻言,我的体温倏地高涨,备感羞愧,「那个……我……对不起。」老实地道了歉。我相信夏日阳并没拱出我,是精明的方晴姊自行猜出来的。
我现在才恍然,夏日阳没有总是一帆风顺,他有我不能理解的辛苦和挣扎。我之前对他的忌妒和埋怨也太幼稚了,亏他还愿意理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