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细心。”慕容垂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只是拓跋珪那小儿,怕是不止这点手段。”他看向慕容轩,语气凝重起来,“明日押运粮草,务必走狼牙谷东侧的山道。那里地势开阔,就算遇伏,也能突围。记住,人比粮草重要——就算烧了粮车,也要把弟兄们带回来。”
慕容轩郑重点头:“侄儿明白。只是……”他看向帐外飘扬的“燕”字大旗,眉头紧锁,“慕容寺的长老特意让人带话,说您在参合陂不可动用‘参合神功’,否则会有大凶。”
慕容垂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长老的话,我记着。但这三万冤魂的仇,不能不报。”他拿起案上的兵书,翻到“地形篇”,指着参合陂的地形,缓缓说道:“你看这参合陂,三面环山,只有南口一条路,是典型的‘死地’。拓跋珪想让我们死在这里,可他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婉清看着老将军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发酸。她昨夜梦见参合陂的水变成了血,慕容将军浑身是血地站在尸堆里,醒来后心口一直发闷。“将军,万事小心。”她轻声道,将一个平安符放在案上,“这是我求来的,您带着吧。”
慕容垂拿起平安符,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燕子,针脚细密。他笑了笑,眼中满是欣慰:“好,我带着。等这场仗打完,我亲自为你们主婚。”
帐外的风卷着军旗猎猎作响,慕容轩望着叔父苍老却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知道,这场仗,叔父早已抱了必死之心。
当后燕前军踏入参合陂时,林婉清正帮慕容轩整理铠甲的系带。她的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旧伤——那是去年在枋头之战中被魏兵的长矛划的,至今还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这里还疼吗?”她轻声问,语气里满是心疼。
慕容轩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早不疼了。”他笑了笑,眼神温柔,“等打完这仗,我就带你回中山。让全城最好的绣娘给你做嫁衣,凤冠霞帔,一样都不能少。”
林婉清的脸颊泛起红晕,刚想说话,北口突然传来震天的梆子声。紧接着,滚木礌石如暴雨般砸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瞬间吞没了前军的队伍。慕容轩的脸色骤变,一把将林婉清护在身后:“伏兵!快躲起来!”
林婉清透过他的臂弯望去,只见前军的士兵像被割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一个她认识的小兵,昨天还拿着家书问她“中山城的杏花谢了吗”,此刻却被一根碗口粗的滚木砸中,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撞在崖壁上,顺着岩石滑进陂底的水泽,溅起黑红色的水花。
“天啊……”她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慕容垂率中军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青黑色的浓烟裹着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他勒住马缰,战马“唏律律”地嘶鸣着,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像是也在恐惧这地狱般的景象。
“将军!前军全没了!”一个浑身是火的传令兵从浓烟中冲出来,刚喊出这句话,就重重栽倒在地,身体很快被火焰吞噬。
慕容垂的目光落在陂地中央那座白骨山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去年被坑杀的三万燕军降卒,尸骨层层叠叠,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面的一层尸骨,颅骨大多是破碎的,有的被钝器劈开,脑腔里塞满了枯草和泥土;有的眼眶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惧。
有一具骸骨的指骨紧紧攥着,像是临死前还在抓什么。慕容垂翻身下马,踉跄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具骸骨的手指——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饼子,想来是哪个士兵最后的口粮。
“我的儿郎……”慕容垂的声音嘶哑,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烙铁。他想起去年那些降卒的笑脸,想起他们放下兵器时的信任,想起他们说“只要能活着回家,就再也不打仗了”。可如今,他们却成了这堆白骨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