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硝烟和焦糊的尸臭,刀子般刮过南京残破的街道。沈知白背着裴砚之沉重的身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肩的枪伤被粗糙的绷带草草包扎,每一次颠簸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温热的血正透过布料,濡湿了她本就破烂不堪的里衬衣裙。冰冷的汗珠混着灰尘,从她额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身后,裴砚之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后颈,那温度灼得她心慌。他破碎的衬衫下,那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致命伤口,正无声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澄渊铜锁被她用布条紧紧缠在手腕内侧,紧贴着脉搏,冰冷的金属质感下,那微弱却固执的搏动仿佛成了支撑她前进的唯一力量。
她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避开寒风、炮火和日军刺刀的地方,一个能让她处理伤口、让裴砚之得到片刻喘息的地方。
眼前是地狱的景象。倒塌的房屋像巨兽的残骸,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各种杂物:翻倒的黄包车轱辘还在徒劳地转动,散开的包袱皮里露出半件婴儿的襁褓,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污迹。烧焦的房梁不时发出“噼啪”的爆响,腾起一股股呛人的黑烟。更刺目的是那些凝固在石板路上的、大滩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死寂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或是垂死者无意识的呻吟,撕扯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沈知白避开火光通明的大路,在狭窄的巷弄和倒塌的院墙阴影中穿行。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远处沉闷的炮击,近处瓦砾滑落的窸窣,还有……越来越清晰的、杂乱的脚步声和绝望的哭喊!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下关码头附近的一片废弃货场。但此刻,这里已不再是空旷的场地,而是变成了人间炼狱的入口!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动着,挤满了整个货场,一直蔓延到浑浊的江边。成千上万!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哭声、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冲击着沈知白的耳膜。
“船!船来了吗?”
“让开!让老人孩子先走!”
“我的孩子!谁看见我的孩子了?!”
“东洋鬼子要打过来了!快跑啊!”
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互相推搡、践踏。有人摔倒了,瞬间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淹没,只留下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江边停着几艘破旧的小火轮和木船,早已严重超载,甲板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船帮几乎要没入浑浊的江水。船下,无数双手臂疯狂地伸向船舷,哭喊着、哀求着,希望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维持秩序的少数几个警察和伤兵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他们的声音在绝望的洪流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这就是难民潮!南京城破前夕,试图逃离这座死城的最后希望,却更像是一场通往地狱的集体葬礼。
背着裴砚之的沈知白,立刻被这股汹涌的人潮裹挟了进去。巨大的推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她站立不稳。腐烂、汗臭、血腥、还有粪便的恶臭,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直冲鼻腔。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的老妇人嘶喊着:“姑娘!看到我孙子了吗?这么高!穿蓝布褂子!”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沈知白的皮肉。
“滚开!”旁边一个壮汉粗暴地推开老妇人,死命往前挤,撞得沈知白一个趔趄,肩头的伤口剧痛传来,眼前阵阵发黑。背上的裴砚之身体猛地一沉。
不能停!更不能被挤倒!一旦倒下,她和裴砚之瞬间就会被踩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