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她母亲精心挑选出来、将名帖送到她面前的,无一不是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的青年才俊——他们或是与她一般出身于某些世家大族;或是才高八斗,为当世文人墨客所追捧的“名士清流”。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仍旧会让她感到厌烦,她看着那一张张满是溢美之词、恨不能将人夸到天上去又大同小异的名帖,只无端觉得心烦意乱。
——都是群虚有其表的俗物。
少女状似认真,实则走马观花一般胡乱翻着那些名帖,并在看过一圈后随手指向一群人里模样看着好似最为寻常的那个——她知道世家的画师们惯来喜欢将一群丑人画得貌若天仙,反倒是被画得猛一眼过去平平无奇的那些,本人多半都不会太过难看。
“就他了,他相貌瞧着还算端正。”她说着挑出了那张名帖,看也不看地将之递给对面的母亲。
那夫人低头看过那帖子后面上不住地浮现出些许古怪:“你倒是会挑。”
“五日后上巳赏花,我会替你将谢公子邀到府上——届时再商量你们的婚事。”
她话毕便不再管她,一如她来时一般顾自带着侍女们匆匆而去,独留少女一人对着桌上那盏纹丝未动的、冷透了的茶水,许久方才发出声低低的叹息。
她的婚事被定在了盛夏五月,出嫁那天,曾有无数雀鸟啁啾着飞过她的窗沿。
她不记得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登上那架迎亲的车子的,她只记得她坐定之时,隔着柄团扇能看到的,唯有那骑马公子挺直而不见有丝毫弯折的背脊。
上巳那日,她曾隔着重帘遥遥看过他一眼,少年人的眉目清俊,浑不逊于那些名帖上被画师们矫饰过的容貌半分。
直至那时她方明白,她阿娘为何会在见她选定谢君令时面上晃过那一线的古怪——他不仅是唯一一个被画师们画丑了些的男子,更是那群人里唯一的“寒门名士”。
她这一嫁去谢家称得上“下嫁”,可细论却又不全然如此——她父亲行至今日,已然不再需要什么手中“大权在握”的亲家了。
相对于那些出身同样足够显贵、随时都有可能与他反目成仇,与他一争大业的女婿,他更想拉拢当世那些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笔为刃,讨伐天下万马千军的文人。
谢家刚好就是那个能满足他所有需求的、够古老却又不够显赫,须得依附于他,能帮着用笔墨去鼓动人心、征讨异己他的世家。
而谢君令,又刚好是那个被他选中了的、预备说给她作婿的那个谢家子。
——彼时陈郡谢氏早已不复晋时的风光,但文坛各处却都能寻得见谢氏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