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还是个老实巴交的窑工,每日与砖瓦灰泥打交道,手上全是烫伤的疤。方悦考上秀才后,在云州谋了个掌柜,便举荐他当了贾村窑营的工头。每月五贯钱,比从前一年攒的还多。他起初只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可渐渐地,钱多了,心也野了。
高阳最大的赌坊,他起初只是站在门口看热闹,后来被赌坊老板请进去喝了一碗热茶,便再没能出来。
起初只是几个铜板的叶子戏,输赢不过一顿酒钱。可后来,他被引上了二楼的大赌盘,一局下来,能抵他半月工钱。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人了,绸缎庄的掌柜见了他都点头哈腰;输的时候,他又红着眼想翻本,总觉得下一把就能赢回来。
窟窿越来越大,他开始变卖窑营的劳保用具——手套、靴子、护腰,换来的钱转眼又送进赌坊。后来,他胆子大了,开始克扣工钱,账面上做些手脚,十贯钱报八贯,剩下的塞进自己腰包。再后来,他干脆挪用了整月的工钱,私吞货款,想着赢了就补上,可赌坊就像个无底洞,吞进去的钱,再也没吐出来。
直到方悦查账时发现数目不对,他才慌了神。萧可为知道后,非但没揭发他,反而给他指了条路——只要方悦闭嘴,账就能平。
陈老五的供词在公堂上回荡,张经纬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案桌,眉头微蹙。“萧可为?”他低声念叨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怎么什么事儿都有他?”他抬眼盯着陈老五,目光如刀,“你可不能胡诌!”
陈老五额头抵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声音沙哑:“大人明鉴,绝无半点虚言!”
张经纬沉默片刻,又问:“两万贯,一文不剩?”
陈老五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张经纬忽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唉——还是开赌坊赚钱啊。”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赚一万贯,要多长时间?”
方悦跪在一旁,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东家!”他声音有些发颤,“您的钱,我会还上的!只求……只求东家轻判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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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经纬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大言不惭!”他手指点了点案桌,“把你卖了也还不上。”
“我……我还有宅子!”方悦急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张经纬冷笑:“加上你的宅子,够还一个零头。”
方悦咬了咬牙,忽然俯身重重磕了个头,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淤青:“那我给您做一辈子的工!不要钱!如果还不够……”他声音微微发颤,“我的子女,我子女的子女,我方悦的世世代代,给您当牛做马!”
堂上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张经纬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出了声:“你以为我是千年的王八呀?”他摇了摇头,“还世世代代……”
陈老五跪在一旁,听着外甥的话,浑浊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来。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声:“小悦子……”
张经纬缓缓起身,官袍上的??鶒鸟神光灵动。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方悦那张倔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