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福建被陈友定占据,七个郡的地方都平安无事。元自实和妻子商议道:“现在到处都是战火,只有福建还太平。况且缪兄在那里做官,我们可以去投奔他。只是道路被阻断,拖家带口行动不便。不如找艘海船,从天津出海,直接前往福州。走海路可以直达,这样就能带着全家一起离开了。”两人商量妥当后,收拾了一些剩下的东西,带着一家人登上海船,趁着合适的风向出发。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福州。
元自实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缪千户的消息。他听说缪千户正在陈友定的幕府中任职,深受重用,权势显赫,府上门庭若市。元自实大喜过望,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但他没有立刻去见缪千户,而是先回到船上对妻子说:“打听到缪家的情况了,他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咱们算是有依靠了。”一家人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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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自实在福州城中租了一处住所,把妻子接上岸,安置好行李后,才开始考虑去见缪千户。可他转念一想:“一路上经历了风浪,我脸色憔悴,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他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要是这样去见他,说不定会被他看不起,还是等准备充分些再说。”就这样,他住了好些日子,把衣帽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又调养了一段时间,等脸上的疲惫和黝黑都消退了,才前往缪千户家求见。
看门的人见他是外地人,不肯接他的拜帖,询问他的来意。得知他是从山东来的,看门人说道:“我们大人最讨厌老乡来纠缠,我们不敢去禀报,怕惹他生气。等他出来的时候,你自己过去见他,跟我们可没关系。他马上就要出来了。”元自实只好站在门口等着。果然,没过多久,缪千户骑着马出来拜访客人。元自实赶忙走到马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可缪千户眼神直接看向别处,一点都没有认出他的样子。
元自实着急了,走上前用山东口音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缪千户听到后,才让马停下来,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原来是我的老乡,失敬,失敬!”他下马作揖,拉着元自实回到家里,宾主落座后,刚喝完一杯茶,缪千户就站起身说:“我刚好有点小事要出去,不能陪你了。请仁兄先回住处,明天我准备薄酒,再请你来叙旧。”元自实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告辞离开。
第二天,缪千户派人拿着一张请帖来邀请元自实。元自实对妻子说:“今天请我,肯定有好事。”他满心欢喜,不等对方再次催促,就跟着来人前往。到了衙门,缪千户出来迎接。元自实本以为许久未见,又是远道投奔,缪千户会热情款待,可没想到缪千户态度十分冷淡,只是随便摆了几杯酒和一点水果,说了些当地的大概情况,简单问了问元自实家乡战乱的情形、亲友的生死,却丝毫没有询问元自实为什么远道而来,家业现在怎么样了。当元自实说起自己家被抢劫、逃难的悲惨遭遇时,缪千户也只是像听平常事一样,没有一点惊讶和怜悯的表情。至于借银的事,他更是只字不提,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元自实好几次想开口提借钱的事,又一想:“刚到这里,第一次见面就讨债,万一惹他不高兴,以后更不好相处。”只好忍了下来。回到住处后,看着这荒凉的客栈,家里柴米都快没了,妻子埋怨道:“你怎么不跟缪家提之前借的银子,也好要点来救急?”元自实解释了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开口的原因,妻子生气地说:“我们大老远跑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投奔缪家吗?现在去了一趟,就贪图他那点酒食,抹不开面子不说正事,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元自实被埋怨得心烦意乱,一晚上都在犹豫。
第二天一早,他就又去缪千户家求见。缪千户听说元自实来了,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出来见了他,态度十分冷淡,没说几句话,就露出一副勉强应付的样子。元自实没办法,只能自己开口:“我家乡遭了变故,拼了命带着全家从海上远道而来,现在只能指望兄长帮忙。有件事,我厚着脸皮想跟你说。”缪千户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之前借的路费,我一直记在心里。虽然我做官没多少积蓄,俸禄也少,但你大老远来,我怎么会忘恩负义?你把借据拿出来,我好按照数目准备,慢慢还给你。”
要知道,缪千户心里怎么会忘记当初借钱根本没写借据?他只是不好当面抵赖,故意这么说,想等元自实拿不出借据,就不用认真还钱了,这是负心人想赖账的惯用手段。元自实是个老实人,听他这么说,吃惊地说:“你这话不对啊!当初我们交情好,我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你,根本没写什么借据。你怎么突然这么说?”缪千户故意板着脸说:“哪有这种事!借钱还钱,全靠借据。怎么能说没有?或许是战乱中弄丢了,也有可能。但既然我们是老朋友,借据有没有也没关系,我肯定会想办法还你。只是我现在手头也不宽裕,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得慢慢想办法。”
元自实听他这么说,一时也不好逼他,只能唯唯诺诺地离开。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缪千户的话不对劲,分明是想耍赖。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又只能依靠他。而且缪千户刚才也说了会慢慢还钱,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能再忍耐几天,多去求求他。他心里后悔当初自己太讲义气,现在主动权在别人手里,讨债才这么困难。回到家跟妻子一说,两人都无奈地叹了口气,商量后还是决定继续去求缪千户。
就这样,元自实厚着脸皮去了好几次,每次缪千户都是这些借口,推三阻四的。嘴上说得好听,却一分钱都没还。元自实待在福州进退两难,继续等下去看不到希望,离开又无处可去。
元自实多次奔波,却一无所获。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半年就过去了,眼看就要到新年。元自实客居他乡,生活窘迫,一家人都在挨饿受冻,连过年的钱和粮食都没有着落。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再次来到缪千户家,一见到缪千户,就一边哭一边跪下磕头:“求兄长救救我的命吧!”缪千户伸手把他扶起来,问:“怎么到这地步了?”元自实哭着说:“新年马上就到了,妻子孩子又饿又冷,我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家里一粒米都不剩,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之前借的银子,我现在也不敢求你全还,随便给多少都行,就当是你赏我的。就算当初没借过钱,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也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说完,他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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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千户见他哭得这么惨,也有些不安,扳着手指算了算说:“还有十天就是除夕了。你在家等着,我分些禄米,再准备点柴草钱,送到你家,让你过年。别嫌弃少,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元自实走投无路,听到缪千户肯送东西,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说:“要是真能这样,让我们能撑到新年,那就是您的大恩大德了。”他满心欢喜地告辞。临走时,缪千户再三叮嘱:“除夕那天千万别出门,就在家里等着。”元自实答应下来,回到家把缪千户的话告诉妻子,一家人这才安下心来,盼着除夕那天的到来。
除夕这天,元自实一大早就起床,坐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候缪千户承诺的物资。他本想出门买点过年的东西,又生怕错过缪家派人来,心里盘算着等拿到钱钞后再去置办也不迟。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满心焦虑,还打发一个小厮守在巷口,叮嘱道:“要是看到有动静,赶紧回来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喊道:“有人挑着米来了!”元自实急忙冲到门口,只见一个挑夫挑着一担米,一个穿青衣的人拿着帖子走在前面。他满心以为是缪千户派人送东西来了,可谁知挑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青衣人也径直往前走。元自实心里犯嘀咕:“肯定是他们不认得我家,走错路了。”他连忙大声喊道:“在这里,快转过来!”但那两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元自实只好追上去问青衣人:“老哥,你们这是给谁送礼啊?”青衣人把手中的帖子递给他看,说:“这是我家主张员外送给教书先生的米,你问这个干嘛?”元自实这才知道不是缪千户送来的,只好失落地走了回来,继续坐在家里等。
又过了一会儿,小厮又跑进来兴奋地说:“有个穿着公差衣服的人,背着一担子钱来了!”元自实赶紧跑到门口张望,心里想着:“这次总该是了吧。”可那公差打扮的人从门前经过,脚步不停,走得更快了。元自实越发疑惑,追上去一问,公差回答:“这是县里知县大人送给老乡过年的钱。”元自实再次失望,心里懊恼不已:“别人家都在忙着送礼,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怎么我家的东西还不见踪影?”
此时的元自实,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直等到下午,还是不见缪千户派人来,他只能不停地探头张望,心神不宁。这一天,他一样过年的东西都没买到。再到街上一看,家家户户都收摊关门,忙着准备过年,只有他一无所获。元自实被缪千户害得好苦,家里没米没柴,妻子不停地埋怨哭泣。别人家欢天喜地,爆竹声此起彼伏,而元自实却眉头紧锁,与家人相对无言,满心凄凉。
元自实越想越气,气得双脚乱跳,大骂道:“这个负心的贼,把人害成这样!”愤怒之下,他从箱子里翻出一把解腕刀,在磨石上磨得锋利无比,对妻子说:“不杀了他,我这口气咽不下去!我拼上这条命,就算被官府抓去审问,也比现在这样憋屈强。明天一早,等他一出门,我非杀了他不可!”妻子劝他消消气,可元自实哪里忍得住,握着刀一直坐到天亮。雄鸡报晓,鼓声停歇,他径直朝缪千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