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是来自河南开封府报县的客商,一个叫赵申,一个叫钱已。他们合伙做生意,在苏、松一带赚了不少钱,正准备返程。路过此地时,听到井里传来哭喊求救声。两人走到井边,往下一看,借着天光,隐约看到井里是个女子。赵申喊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井里?”郑蕊珠急忙回应:“我是这家人家的新媳妇,被强盗劫来扔在这里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出去后必有重谢!”两人商议:“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个女子。若没人救她,她必死无疑。我们碰上也是缘分,行囊里有长绳,下去把她救上来吧。”赵申自告奋勇:“我动作灵活些,我下去。”钱已说:“我身子笨重,确实下不去,我就在上面帮着拉绳吧。”
谁知赵申厄运临头,一想到是救女子,兴致高涨,卷起袖子,将绳子系在腰间,双手拽着绳子缓缓下降。钱已则一脚踩着绳头,双手紧握绳子,慢慢将他放下。赵申到了井底,见井里没水,便不慌不忙地对郑蕊珠说:“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郑蕊珠感激道:“多谢恩公!”赵申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头,将郑蕊珠牢牢捆好,嘱咐道:“抓紧绳子,上面的人会拉你上去,绑得很牢,掉不下来。你上去后,再把绳子放下来拉我。”郑蕊珠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壮着胆子拽紧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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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已在上面见绳子绷紧,知道有人吊着,便使出全力往上拉。等将人拉上来一看,眼前竟是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虽有些发髻凌乱、钗环歪斜,却难掩天生丽质。钱已心中顿时生出邪念,暗自盘算:“要是把赵申拉上来,他肯定会和我争抢,不如独吞这女子和财物。如今他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只要我不救他,这女子和钱财就都是我的了。”恶念一起,井下便传来赵申的呼喊:“怎么还不把绳子放下来?”钱已心一横,搬起井边的一块大石头,朝着井中大喊一声:“下去吧!”可怜赵申满心盼着绳索,没料到等来的是巨石,躲避不及,被砸中脑壳,当场气绝身亡。
郑蕊珠刚脱离井底,重见天日,正整理衣衫、平复心绪,却目睹了钱已的暴行,吓得魂飞魄散,口中不停念叨“阿弥陀佛”。钱已却撒谎道:“别害怕,这是我的仇人,我故意骗他下去除掉他的。”郑蕊珠心中暗想:“他哪里是什么你的仇人,分明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她不敢声张,只求钱已送她回家。钱已却威胁道:“想得倒美!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家在河南开封,是富贵人家,你跟我回去,就能当主母,享尽荣华。赶紧跟我走!”
郑蕊珠此刻如同坠入迷雾,既不认得眼前的路,也不知这里离家是远是近,身旁又无熟人,一时没了主意。钱已见她犹豫,便恶狠狠地催促:“你要是不跟我走,就再把你扔回井里,拿石头砸死你,刚才那人就是下场!”郑蕊珠恐惧万分,走投无路,只能被迫跟着钱已离开。真是才脱离了一个恶人,又落入另一个坏人之手,明知对方不可靠,却因情势危急,只能暂时屈从。
在前往开封的一路上,钱巳反复叮嘱郑蕊珠,让她到家后对家人说自己是从苏州娶来的,要是有人问起赵申的下落,就说他还留在苏州。没过几天,他们便抵达了开封杞县,进入钱巳家中。
谁能想到,钱巳家中还有个妻子万氏,小名叫虫儿,为人极其狠毒。她一见到郑蕊珠,就开始百般刁难,无所不用其极。万氏夺走了郑蕊珠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服,只允许她穿着粗布衣裳,还强迫她承担打水做饭等各种粗活。稍有差错,便是一顿棍棒伺候。郑蕊珠满心委屈地说道:“我又不是嫁给你们家的,你们也没花银子娶我,平白无故把我强拉来,为什么要这样毒打我!”可那万虫儿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也不过问她的来历,认定她是小老婆,只想着肆意欺负她。
万虫儿平日里为人刻薄,与邻里妇人几乎都吵过架。有位邻家大妈看到她如此虐待郑蕊珠,心中一直愤愤不平。这天,她偶然听到郑蕊珠说出那样的话,心里暗自思忖:“既不是嫁过来的,也不是明媒正娶的,难不成是拐来的?做这种损阴德的事,害人家女儿!”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有一天,钱巳外出办事,郑蕊珠去邻家借水桶打水。邻妈留她坐下,关切地问道:“看娘子像是好人家出身,为什么家里的爹娘会舍得把你远嫁到这里,还让你受这样的折磨?”郑蕊珠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道:“我根本不是爹娘嫁过来的!”邻妈惊讶地追问:“那你怎么会到这里?”郑蕊珠便将自己许配给谢家,新婚之夜被人拐走,扔到井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邻妈听后说道:“这么说,是钱家把你从井里救出来,你才跟着他的?”郑蕊珠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当时还有一个人下到井里,亲自把我救上来。那个人太可怜了,本指望我出井后用绳子把他拉上来,没想到钱巳那狠毒的家伙,竟然扔下一块大石头,把他打死了,然后拉着我就走。我当时一来不认得回家的路,二来害怕他的凶残手段,三来他说回家就让我当家主母,哪里知道会沦落到这里,受这般磨难!”
邻妈气愤地说:“当初你家和前村赵家一起出去做生意,如今赵家的人还没回来,前些日子来问你家,你家说人还在苏州,赵家就信了。照你这么说,那个下井救你却被打死的,肯定是赵家的人。小娘子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况告到官府,说不定就能把你送回家,也不用在这里受苦了!”郑蕊珠担忧地说:“我怕自己跟着别人来了,官府会治我的罪。”邻妈安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是被人逼迫诱骗的,能有什么罪?我现在就去把这些情况告诉赵家,赵家肯定会去告状,我再帮你写一张自首的状子,递到官府。你只要如实说,保证你一点罪都没有,还能回家见到父母。”郑蕊珠听后,仿佛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说:“要是真能这样,我就如同重见天日了!”
两人商量好后,邻妈立刻去告知了赵家。赵家得知情况后,马上到县衙告状,这边郑蕊珠也拿着自首状来到官府。杞县知县询问了郑蕊珠事情的经过,随即派人将钱巳逮捕到案。钱巳还想狡辩抵赖,却被郑蕊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证实。钱巳无法抵赖,恨恨地对郑蕊珠说:“我救了你,你却要害我!”郑蕊珠愤怒地反驳:“那个救我的人,你为什么要打死他?”钱巳顿时哑口无言。赵家又来要求判钱巳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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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说道:“杀人一事证据确凿,但目前都是证人证言,没有找到尸首,在这里无法定案。这件事发生在嘉定县,郑蕊珠又是嘉定县人,尸首也在嘉定县,我们这里先记录下口供,形成案卷,把相关人员和案卷一起押送到嘉定县结案。”当下,知县先打了钱巳三十大板,将他关进大牢,郑蕊珠则由邻妈作保,暂时释放。郑蕊珠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个恶毒的万虫儿了。杞县官府整理好案卷,安排好押送人员,将这一干涉案人员都押送到苏州嘉定县。
这天,正好是嘉定县对监犯徐达进行五日一次审讯的日子。知县把徐达带出监牢,正在审讯时,开封府杞县的差人前来投递文书。当堂按照解批上的姓名逐一核对,叫到郑蕊珠时,她应声而出。徐达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就是失踪的郑蕊珠吗?那个在开面时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人!他大声喊道:“这就是我的冤家!我因为你不知挨了多少打,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鬼?”
知县见状,询问徐达:“你为什么认识这个妇人?”徐达激动地说:“这就是井里失踪的新娘,不用再审讯我了!”知县也十分惊讶:“竟然有这种事?”他把郑蕊珠叫到跟前,详细询问事情经过。郑蕊珠又将之前的遭遇说了一遍。知县仔细查看送来的文书,这才明白,之前井中的死者,是被钱巳杀害的赵申。
于是,知县下令挖出赵申的尸骨,让仵作进行检验。仵作查验后确认,赵申头骨碎裂,是生前被石块打伤致死。最终,钱巳被判处死刑,为赵申偿命;徐达虽然拐骗没有成功,但他是祸事的源头,被判三年徒刑;张寅、李卯也分别受到相应的杖刑处罚;郑蕊珠遭遇不幸,免于处罚,被送回谢三郎身边完婚;赵申的尸骨由家属领回埋葬,因涉及跨省,埋葬完毕后,家属被释放回家。
知县处理完案件,感慨地笑道:“要不是那边把人解送来,这件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嘉定全县都把这件事当作奇闻来谈论。
可笑谢三郎,好好的新婚妻子,直到此时才真正回到身边,却已经经历了诸多磨难。而且因为这件事,还搭上了两条人命,而这一切灾祸,竟然都是从男子为女子开面这件事引发的。由此可见,男女之间的界限和防范,千万不能不严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