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在震惊,程靖夕却忽然抛下话:“对不起。”
他的话题转移得太快,我没能跟上节奏,茫然地“啊”了一声。
程靖夕闭了闭眼,说道:“你爸爸的事……还有你,对不起。”
我终于明白他是在为什么道歉,我之前一直在想,老宋的死,就是一颗地雷,而这颗地雷就踩在程靖夕脚底,他不提还好,一提就得炸开。可此情此景下,我居然一点大恸大悲的感觉也没有,反而内心出奇地平静。
我真的不恨他吗?真的这么轻易就能原谅他?那可是我挚爱的父亲啊。
兰西也曾问过我这样的话,那时正是老宋头七。漆黑的客厅里,我抱着老宋的黑白遗像轻轻擦拭,我说:“不管怎样,是我们对不起他在先。虽然不是老宋直接造成他父亲的死,可是因为老宋的顶包,让真正的肇事者逃之夭夭。他母亲也是因为他父亲的死深受打击,抑郁成疾才去世的。对他来说,老宋不是始作俑者,却等同于侩子手,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我放下遗像,想起程靖夕的脸,沉痛地继续道:“你们站在我这边,当然也会认为他应该原谅老宋,连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以为我十年的爱可以抵消掉这些恨,可我们总是太自私地为自己考虑,别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啊,哪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说抵消就抵消的?老宋带给他人生的伤害一直都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做得比他还要绝情吧。”
以德报怨的都是圣人,我们这类凡夫俗子受到了伤害,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还回去。我十三岁就爱上他,一声不吭地爱到今天,可他并不知道我这十年的心历路程,我又怎能去怪他不顾念我十年的感情?就算他知道了那十年,他就会为了我自作多情的十年而给我回应吗?
那根本就不是爱,就像他说的,那些不是情,是阴谋,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都错了。
“……何况,老宋的案子你也听到判决了。这些年来,老宋的钱来得不干净,从当初为李威旭洗钱,到如今偷漏税那么大的数额,根本逃不了责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走错了一步,就步步皆错。我自小习经信佛,佛家讲究因果,当你走什么样的路,踏上第一步时,尽头就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你。老宋注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就算没有程靖夕的推波助澜,那个结果迟早也会到来。”
其实我大概能感受到老宋最后无法面对我的心情,他从来就不想让我失望,可他没有想过,我有多爱他,即使他做错了事,他仍是我最爱的爸爸,和程靖夕一样,我会怨,但永远不会恨。
场景换到此刻,我望着程靖夕病恹恹的脸上透着的一股子说不出的忧愁,眼波晃动得都能渗出水来,看他这样子,大概是觉得老宋的死、宋家的没落以及我落魄的身世都是拜他所赐。我觉得程靖夕的思想包袱太重了,有点不像他,也许这和他在发烧引起的反常有关。
我认真思忖了一番,说道:“若不是你收购了宋家的公司和房产,我根本没钱去还老宋的债务。”抬眼看了一下他的反应,他脸色似乎有些缓和,“所以,你伤害了我,无形中却又帮了我。我不会对你说谢谢,你也不需要道歉,我们之间谁都不欠谁,懂吗?”
我原以为以程靖夕的智商和情商,他听完我的话应该释怀,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却和我想的有些出入。他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可脸色却又白了几分,刚才还有些红润的嘴唇早已没有血色,良久,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涩涩地开口:“你说得对,两不相欠。”他逸出两声笑,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我并不惊讶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我甚至可以预想到,行事果决的他,也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如今,他和闻澜订了婚,有了孩子,自然不希望过去的事会影响到他和闻澜的未来。所以,同我划清界限,也是人之常情。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两人分开后若还能做朋友,那一定是没有真正爱过。
我爱过,到现在依然深爱,所以,我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目睹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却再也没有靠近的理由。
袁北辙回来时,一同进来的安杰拉身后还尾随着一个提医疗箱的大胡子男人。我立马就像被解救儿童似的跳了起来,朝他们走过去,一把握住大胡子的手,说道:“医生,这里交给你了,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