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运粮船“丰收号”像头冻僵的巨兽,被厚厚的冰层死死箍在河心。码头工头格里沙裹着厚厚的毡毯,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着气,嘴里骂骂咧咧:“见鬼的天气!见鬼的冰!再不解冻,船上那些麦子非霉了不可!”他身后,一群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码头苦力,眼神麻木地望着冰封的河面和对岸隐约可见的普鲁士商船“北风号”。
一艘小艇艰难地破开浮冰靠岸。普鲁士商船“北风号”的管事汉斯,裹着昂贵的海狸皮大氅,跳上码头,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格里沙工头,”汉斯操着生硬的提洛尔语,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想想办法,疏通航道,或者…联系能说得上话的大人?我的船不能一直困在这里!耽搁了交货期,违约金是天文数字!”
格里沙掂量着皮袋的重量,脸上挤出苦笑:“汉斯先生,不是我们不想干啊!您看看这冰!破冰船都被调去上游给王宫的炭船开道了!至于大人…”他压低声音,下巴朝王都方向努了努,“上头正乱着呢!南方领主闹事,瓦伦丁公爵被关,枢密院吵翻了天!谁还有心思管我们这河口冻不冻?”
汉斯眉头紧锁,望着王都方向笼罩在铅灰色阴云下的轮廓,低声用普鲁士语咒骂了一句。提洛尔王国的混乱,像这该死的寒流一样,不仅冻住了他的船,更冻住了他赚钱的通道。他必须尽快把这里的混乱和可能的变数,传回柏林。暗渠之下,经济命脉的阻塞,正悄然加剧着王国的窒息。
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偏厅内剑拔弩张的寒意。狄奥多西国王疲惫地按着额角,看着眼前几乎要吵起来的财政大臣和南方特使。
“陛下!南方诸郡遭此大劫,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急需钱粮赈济!王室专款必须立刻、全额拨付!”南方特使脸涨得通红,声音激动。
财政大臣寸步不让,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钱?钱从哪来?!河口冰封,南粮北运断绝!黑谷郡大火烧了粮仓!北境军饷、王都百官俸禄、边防要塞修缮…哪一项能拖?哪一项能省?!你张口就要全额?国库不是聚宝盆!”他转向国王,语气沉痛,“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当务之急,是疏通河口,恢复粮道!可破冰船…”
“破冰船被工部调去上游疏浚王宫炭船航道了。”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磐石投入喧嚣的水面。奥列格·沃尔科夫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争执的两人,最终落在国王身上。“陛下,臣已命北境军驻守河口冰段的斥候队,就地征调民夫,尝试人工破冰。虽杯水车薪,或可稍解燃眉之急。另,”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波利斯旧部与北境军的摩擦,臣已弹压。为首滋事者七人,已按军法处置。但根源不除,恐难平息。”
国王狄奥多西的目光在奥列格那张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财政大臣焦灼的脸和南方特使愤懑的眼神。钱、粮、冰、火、民怨、军心…无数根丝线缠绕成死结,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奥列格用最直接的方式暂时压下了火星,但河口冰封,粮道断绝,如同掐住了王国的咽喉。瓦伦丁在囚笼里投下的那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层层扩散,冲击着王国最脆弱的堤防。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决断:
“传旨:工部所属破冰船,即刻调往河口!王宫用炭,暂由陆路运输,费用…从内帑支取。”
“南方赈济款项,”他看向财政大臣,“先拨付三成,由奥列格元帅派北境军护送,确保直达灾民之手!余款…待粮道疏通,再行筹措!”
“至于波利斯旧部…”国王的目光变得锐利,“奥列格卿,约束好你的人。南方特使,安抚好你的民。再有无端生事者,无论南北,一律严惩!国难当头,内斗不止,是想让这王国,彻底倾覆在冰河之下吗?!”
旨意清晰,却透着深深的无力。秤星在风暴中剧烈摇摆,每一次偏移,都伴随着基石崩落的碎响。无声的引信,在朝堂的争吵、河口的冰封、流民的绝望、囚徒的冷笑中,正嗤嗤作响,缓慢而坚定地,燃向那未知的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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