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了…” 另一个长老声音干涩地接话,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前些日子还能听到几声狼嚎,现在…连狼都饿跑了…谷口那些清妖…像铁桶一样…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
“肃州…肃州城里的回回们…传过话…” 一个相对年轻些的长老,努力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说…说那个姓谭的将军…破了城…没杀人…还…还开仓放粮…修房子…”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艰难地继续,“这次围谷…也只围不打…是不是…是不是…给咱们留了条…活路?”
“活路?” 先前说话的白须老者猛地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悲愤,“他姓谭的是汉人的大官!是来杀我们回回的!围而不打?那是钝刀子割肉!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困死我们!阿訇!我们不能信!不能降啊!祖宗的脸面…安拉的注视…都看着呢!”
“脸面?” 阿訇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沉静力量。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激动或绝望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脸面…能当饭吃?能救娃儿的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安拉…仁慈的主…难道…会看着他的羔羊…白白饿死…在自家祖先的山谷里?看着整个部族…断绝血脉?”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羊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哔啵”声,以及帐外隐约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孩童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啼哭。那哭声细若游丝,却像冰冷的针,刺穿着长老们最后的坚持。
阿訇的目光缓缓移向帐帘的方向,似乎想穿透厚厚的毡布,看清谷口外那支沉默而强大的军队,看清那位从未谋面却已决定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谭将军。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胸前悬挂的念珠,粗糙的木珠摩擦着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围而不打…不伤一人…” 阿訇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肃州城…他善待回民…这…不是一般的清妖将领…” 他浑浊的眼中,挣扎着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或许…或许…他等的…就是我们主动…递上橄榄枝?”
“橄榄枝?” 白须老者还想反驳,但张了张嘴,看着阿訇眼中那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再看看角落里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终究是颓然地垂下了头,发出一声比叹息更沉重的呜咽。
长久的沉默。帐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豆大的灯火在长老们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映照出他们内心天人交战的激烈痕迹。最终,阿訇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帐内所有的绝望和犹豫。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
“安拉至大…” 他低沉而清晰地吐出祈祷词的开端,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为了部族的血脉…为了这些无辜的孩子…我们…去见那位谭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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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訇…” 有人仍想说什么。
阿訇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转向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长老:“买长老,你家那两个姑娘…买苏黛和买苏黛尔…是咱们谷里最亮的两颗星星…能歌善舞…性子也最是柔顺识大体…”
买长老身体微微一震,似乎明白了阿訇的用意,脸上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沉痛的、认命般的无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干涩地应道:“是…阿訇…她们…懂事的。”
“带上她们姐妹,” 阿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再…带上几个伶俐些的妇人和孩子…明日一早…随我…下山请降。”
“请降”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在场所有长老心头一颤。有人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白须老者猛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随即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然而,角落里的孩子,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呻吟。
这声呻吟,压垮了所有的悲愤与不甘。请降的决定,就在这沉重的、混合着绝望与一丝微弱希冀的气氛中,尘埃落定。为了生存,为了血脉的延续,部族选择了屈下高贵的膝盖。大帐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羊油灯芯燃烧时那细微而执拗的“哔啵”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艰难地维持着一豆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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