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就是太啰嗦。”慕容麟笑着打断,“斥候都在中军护着殿下,断后的弟兄们跟紧些,天寒,离着远了冻出病来反倒麻烦。”他说这话时,眼神扫过那些原本该去探路的斥候,后者正被亲卫们缠着整理马鞍,根本脱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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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磨磨蹭蹭,慕容宝一路但凡遇平坦河谷便停驻设宴,为搭建戏台、排练歌舞就耽误多日。行至蟠羊山外围时,慕容宝让人在河谷里竖起先祖的画像,逼着士兵们顶雪跪拜,自己则坐在锦垫上饮酒,看着歌姬们在雪地里跳《上元舞》,裙摆扫过积雪,留下纷乱的痕迹。
“快给中山送报,”慕容宝醉醺醺地指着舆图,“就说已至参合陂,先祖显灵护佑,沿途无警,不日可归。”信使领命出发时,慕容麟特意从帐中拎出一壶“暖身酒”,塞到信使怀里:“天寒路滑,饮些酒暖暖身子,慢些走无妨。”那信使不知酒里掺了迷药,刚走出二十里便倒在雪地里,等被冻醒时,燕军已在参合陂扎营两日了。
中山城里,慕容垂正坐在榻上,轻轻摩挲着那串紫檀念珠。珠子被盘得发亮,每颗上面都刻着个“慎”字,这是当年慕容长老圆寂前亲手交给他的,说“念珠断处,便是天命转时”。当参合陂的军报传到时,老人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在念珠上,其中那颗刻着“合”字的珠子,竟从刻痕处裂开,裂纹与慕容麟袖中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备马!快备马!”慕容垂挣扎着要起身,玄色征袍的下摆扫翻了案上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漫开,像极了他记忆里慕容长老圆寂前咳出的血,“我要去参合陂!那地方的天命比刀还利,宝儿镇不住!”
侍中们死死按住他,甲胄的铜环硌得老人骨头生疼:“陛下龙体为重!八百里加急送信来得及!”慕容垂被按回榻上,抓起狼毫时,指缝里的血珠滴在信纸上,墨迹几乎要划破纸背:“速离参合陂!走飞狐陉!迟则生变!切记,勿信麟儿之言!”火漆封缄时,他特意按上那枚檀木印,印文“慕容氏,慎勿忘”的笔画里还嵌着血丝。
这封带着血痕的急信,刚送出中山城八十里,就被慕容麟的亲信截了。密林深处,慕容麟就着雪光读信,看到“勿信麟儿之言”时,突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寒雀。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借着雪光打量着上面的裂痕,思绪不禁飘回到十二岁那年。母亲因他告密而被赐死,临刑前,母亲那满是绝望与悲戚的面容至今历历在目,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别争了,保命要紧……”可最终,那双手还是被刽子手无情掰开,滚烫的鲜血溅落在玉佩上,那殷红的血迹,恰似此刻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伤痛与执念。
“要怪,就怪你生得太金贵。”慕容麟用匕首挑开火漆,将“速离”二字剜掉,换上“可休整三日,祭告先祖”,连笔迹的弯钩都仿得丝毫不差。重新封缄时,他摸出枚仿刻的檀木印,盖在火漆上,印文里的“慎”字被他故意刻得模糊——他要的,就是让慕容宝在这“龙陨之地”多待一刻,多一分危险。
信使把信送到慕容宝手上时,燕军已在参合陂的河谷里扎了营。士兵们砍了蟠羊山的松柏搭起戏台,歌姬们穿着薄纱在雪地里跳舞,连站岗的士兵都歪在树旁看乐子。慕容宝看完信,随手扔在案上,端起酒杯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父亲也觉得该祭告先祖。”
慕容麟举着酒杯凑上前:“太子殿下德被四海,连陛下都认可您的远见。明日我就带人去先祖山洞,摆上三牲祭品,让先祖也看看您的威仪。”他心里却在盘算:三日时间,足够拓跋珪的骑兵踏过刚封冻的黄河了——他曾与拓跋珪并肩作战过,深知那鲜卑人的骑兵能在雪地里日行百里,像群嗅到血腥味的狼。
就在那晚三更,异变陡生。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暗下来,黑色的云团像堵墙似的从西北压来,把整个营寨罩得伸手不见五指。风中裹着砂砾打在帐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撕扯帆布。守营的士兵缩着脖子嘟囔:“这鬼天气,怕不是要下暴雪。”
支昙猛和尚披着湿透的袈裟冲进大帐,锡杖在地上顿出深深的坑,积雪从他的僧袍下摆簌簌掉落:“殿下!这是兵气!《风角书》上说,黑气如堤者,敌至之兆也!快派骑兵断后,移营到蟠羊山高处!”他捧着本泛黄的《风角书》,书页被风卷得哗哗响,“当年苻坚百万大军败于淝水,前夜也这般黑气遮天!”
慕容宝正喝到兴头上,闻言嗤笑一声,酒液从嘴角淌下来:“老和尚疯了?魏军没船,难不成骑着冰过来?”他一脚踹翻案几,玉酒杯摔在地上,“燕国的天命在我手中,岂容你这妖僧妄议!”
“你这妖僧!”慕容麟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佩剑撞在案角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竟敢咒我军!太子殿下神武,我军百万雄师(实则不足十万),索虏就算有胆子追来,也得先问问我们手中的刀!”他说着拔剑出鞘,剑锋指着支昙猛的鼻尖,“再敢妄言,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