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高阳县衙后宅的门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张经纬颀长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斜倚在门框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门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咋还不回来……”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焦灼。秋夜的寒意透过薄衫渗入,让他忍不住拢了拢袖子。一更天的梆子早已敲过,寂静的街道只余下几声零落的犬吠。
张六揣着手,同样一脸忧色地站在旁边:“是啊,这都一更天了。”
王二狗上前一步,沉声道:“少爷,要不我带几个衙门里的弟兄,去找找?”
张经纬正要点头,张六忽然眯起眼睛,指着远处街角:“有光!是灯笼……嗯?好像……是抬舆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一顶青布小轿,由四个健壮的轿夫抬着,正晃晃悠悠地从街角转出来。轿前挂着的灯笼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嫣”字。轿子不疾不徐,目标明确地朝着县衙后门而来。
张经纬的心稍稍放下,但疑惑更甚。他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襟,看着轿子稳稳地停在了门前石阶下。
为首的一个轿夫,身材魁梧,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谦恭笑容,对着张经纬躬身行礼:“张大人夜安。小的是‘嫣浴阁’的伙计。尊夫人和这位姑娘方才在小店用汤,天色已晚,夜路不好走,又值宵禁,恐惊扰了巡夜的军爷。我们掌柜特意吩咐,务必将尊夫人和姑娘安安稳稳地送回来。”
“嫣浴阁?”张经纬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听到妻子是去沐浴,又见人安全回来,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他点点头,语气和缓了些:“哦,如此体贴,有劳了。六叔,给几位辛苦的伙计拿些赏钱。”
张六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取钱。
那为首的轿夫却连连摆手,笑容更深,却带着一丝不容推拒的意味:“不敢当,不敢当!张大人您太客气了,赏钱就不必了!能送夫人回府是我们的荣幸。”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恭敬地递到张经纬面前,“只是……这是尊贵人在小店的账单,还请大人……结算一下。”
张经纬微怔,下意识地接过账单。借着门廊灯笼的光,他展开一看——
只见那账单上罗列着“特级按蹻双钟”、“新进蔻丹”、“包厢损毁(门板一套、青瓷花瓶一件、兰草两盆)”等等条目,最后一行朱笔赫然写着总计:六十贯!
“六十贯?!”张经纬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饶是他一县之尊,也被这个数目惊得眼皮一跳。这几乎抵得上他小半年的俸禄了!一个澡堂子,加上些按摩美甲,怎会如此昂贵?更别提后面那些“损毁”……
就在这时,轿帘被掀开,皇甫灵在豆芽的搀扶下,低着头走了下来。她发髻有些松散,脸色在灯笼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张经纬。豆芽更是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皇甫灵走到张经纬面前,绞着手指,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前所未有的怯懦和愧疚:“夫君……我……我错了,我打人了……打坏了一些东西……”
张经纬瞬间明白了账单上那“损毁”二字的由来。他上前一步,急切地抓住皇甫灵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啊?打人?打坏东西都是小事!有没有受伤?那地方的人可曾为难你?”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皇甫灵全身,确认她并无明显伤痕,才略略安心。
随即,他凌厉的目光猛地射向旁边鹌鹑似的豆芽,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小菜儿!你是怎么看护夫人的?!”
豆芽吓得浑身一哆嗦,带着哭腔辩解:“就……就闹了个小误会嘛……”